这一天终究是来了，虽然比预计的还慢了些。
杨曙云离任的日期已经确定，报纸上也发出了公告，众人都在准备交接。苏致成候着又一场会议结束，才独自走到杨长官的房间里去。
桌子上仍然摊着那份军用地图，上面红蓝两色的铅笔做的标记密密麻麻，旁边扔着一份最新的委任状。
名义上是升职，但实际上是削去了兵权。
“致成兄。”杨曙云知道他来了，对着门口瞟了一眼。
苏致成走进房内，照例规规矩矩地站在桌前，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看这部署如何？”杨曙云鱼鳍里的铅笔，沿着前沿阵地划了一道弧线。
平日里，苏致成经常趁着没人的时候到会议室看地图，对前线动向早就烂熟于心。根据情报，日本人正在纠结兵力，又要对他们来一次大规模的“扫荡”。司令部上下一干人等不敢怠慢，近期作战会议很频繁。
“虽不敢说万无一失，但谅那鬼子也讨不了好去，还不是跟以前一样，来几天又回去了。何况如今鬼子已是强弩之末，我们又有了空军，这次看我们不炸他个痛快。”
杨曙云放下铅笔，微微颔首，苏致成只见两条金色的胡须在自己眼前抖了抖。
“我战区虽然兵力不多，武器也差，但是这几年来能上下协调，同心对敌，鬼子也无计奈何，只怕朱天潮到时候又犯了临阵脱逃的毛病。”
苏致成无言以对。这位朱天潮便是上面派来接替杨曙云的人，是出了名的常败将军，尤其以打起仗来跑得快著称。防线再精密，换了这样一个人来指挥，苏致成觉得这一仗未必有把握。
更要命的还是军心不齐。杨曙云调离，对于这个战区可能是毁灭性的，朱天潮还没有到任，就现在，下面各部长官已经是人人自危了。
“苏某不能多言。”看见杨曙云那一双鱼眼直溜溜盯着自己，苏致成半天才得憋出一句话来。
“可终是要走了。”
锦鲤推开地图，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好像这几年的辛苦都白费了似的。眼看得后背上的衣服鼓了鼓，想是把鱼鳍翘起，借着椅子靠背的空隙扫动起来。
苏致成近前一步，犹豫了半晌，终究没有说出什么。
“这几年，多赖了致成兄在这里参谋筹划。你若是不想再留在我这里，就不必再跟着我了，你且看进尧兄已经时常不在这里了。”杨曙云抬起头来，先发了话。
“他只是去到南边，看看他的老朋友们罢了。”苏致成不置可否，强自答道。
话虽如此，苏致成的心里确实有些失望。依照之前的情形，杨曙云倒也并非一定要调走，这是在派系纷争之下权衡再三而作出的决定。
听得杨曙云宣布决定离开的消息，又听说接任的是朱天潮，尽管早已明白这是十之八九的事，那时苏致成还是有些控制不住。他离了会场，悄悄地走进这房间来，想独自平静一会儿。
不料等他走进来才发现，忽然这房间里熟悉的家什物事，一下子都变得陌生起来，眼前似乎什么都不认识了。
不过即便如此，在整个过程中，他只是亦步亦趋地看着他们往来讨论，自己并无一言相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