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纤月习武的事,顺利得远超玉楼春的意料,大约于谚是个好师父,又大约杨纤月其实很有韧劲,又大约小孩子需要玩伴,而比杨纤月大三岁的于朝实在是个好玩伴,总之,杨纤月没喊过一天苦没喊过一天累,高高兴兴就坚持下来,每天雷打不动地清晨起床到于谚的威远武馆学半天武艺,下着雨都耽搁不了她,因为——
“姨母不知道,师父说了习武贵在坚持,要是落下一天不练,银兔儿就学不会飞啦!到时候师父师兄和叶师兄都会飞,只有银兔儿不会,那一定不可以!!银兔儿的愿望是成为一位双手持剑双脚使刀,每日都在天上飞,一人打败一万水贼的绝世女侠!!”
玉楼春自忖平生见过奇人无数,其中不乏武将游侠,从没听说有谁能像鸟一样每天都在天上飞,也没有听说有什么双手持剑双脚使刀的离奇招数,更没听说有谁能只靠自己一个人打败一万个人。然而杨纤月信誓旦旦地说有就是有,而且一定要坚持这三个目标不动摇,为表决心,杨纤月甚至把这三条写下来贴到床头每天早晚念三遍。
玉楼春不好打击她,看她学得兴兴头头的很欣慰,也就不打算跟她探讨一下这三个目标的可行性了。行伍出身,半辈子严谨的独眼老夏听了这番说辞唉声叹气,背身痛骂“于家小儿不学无术,骗了我家姑娘,误了我家小姑娘,于家的都不是人”,直到半个月后杨纤月跟独眼老夏显摆,稳稳当当扎了接近两刻钟的马步,老夏才把话换成——
“于家小儿虽有点本事,也只是雕虫小技罢了,于家能有什么好人。”
玉楼春暗暗偷笑,自从杨纤月来到她身边,她就一直悬着的一颗心,至今可算稍微放了下来。
杨纤月就这样,每天早上去习武,中午回来跟着玉楼春认字写字,傍晚到待月楼,听薛夜来给她讲今日的账篇子。前二者杨纤月接受良好,唯独对最后一件却时常耍赖,原因无他,薛夜来毫无耐心,教学方法简单粗暴,杨纤月遇到她又格外调皮,两人每天都要吵得鸡飞狗跳。玉楼春试图从中斡旋:
“阿夜,你平日管事辛苦,再教银兔儿属实太累了,不如还是我……”
薛夜来难得硬气,一双勾人的桃花眼此刻瞪得溜圆,横眉倒竖地睨了玉楼春一眼:“姊姊是觉得,于死狗有本事教坏兔子,我就没本事能教坏兔子吗?”
玉楼春听了这不讲一点道理全是逆反情绪的话,大为头疼,只好妥协,反手把调皮捣蛋不听话的杨纤月从念奴身边拎过来塞到薛夜来怀里:“那就辛苦阿夜费心了。”
日子就这么过到十月,霜降已过,秋日将尽寒冬将至,待月楼上下都换上了裌衣,新衣服的花样是玉楼春新描画的木芙蓉衔腊梅花,待月楼上下从当红舞姬临仙到打杂跑堂的杂役都换上了同花纹不同款式的新衣裳,一亮相就是又一次惊艳四座,引人效仿。
玉楼春每年都要挑几个时令描画新花样,做成新款衣服让待月楼上下穿着展示,自有绣坊那边找上门,来买玉楼春的新纹样。
这日玉楼春刚教杨纤月背完诗,诗经十五国风,杨纤月已经背完了周南和召南,开始背邶风。今日玉楼春教她背《式微》: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这首诗好学,内容又短,字又好认,杨纤月摇头晃脑地一句一句念,天真地仰头对玉楼春说:“姨母,我宣布,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篇了,多好听,式微——式微——胡不归——”
她笑得甜蜜又可爱,并不知道这些字句其实很伤心,懵懂地只知道念起来好听。玉楼春就摸摸她的脑袋问:“银兔儿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杨纤月乖乖摇头,玉楼春心里叹了一口气,式微一诗,语浅意深,中藏无限义理,实在是好学却不好讲,何况小银兔儿年纪这样小,沉吟半晌,玉楼春只是把纸笔拿出来:
“姨母改天给你讲,你先好好练字哦。”
杨纤月练完字,日头已经偏西,玉楼春照旧把她带到待月楼来,刚在账房坐定,薛夜来就拿出算盘对着玉楼春噼里啪啦一顿上报:
“姊姊,绣罗裳的管事来了,还跟之前一样想买咱们的新衣服纹样,价还是从前的价。”
绣罗裳的少东家,就是那个在待月楼人憎狗嫌的姓朱的,有钱没人管束,花天酒地倒也罢了,就是十分荒淫无耻,手段下作,说不得还一身脏病。几个月前他在待月楼无故掌箍鬓云闹事,还是薛夜来借着于谚的名号弹压住他,亏得于谚帮忙,叫人收拾了姓朱的一顿,此等烂人最近才不怎么上门了。可他不上门,并不意味着不恶心人,远的不说了,就说百花汇前王家那个发毒疮死了的王两两,那身毒疮哪来的?她一直被姓朱的包着,毒疮必是从姓朱的身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