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宠溺爱护,没将崔嵬宠坏真是个奇迹。

    于观真心中暗想,不觉脸上带出笑意。

    “他们待我很好,然而我又是什么?”崔嵬平淡道,“我令父亲伤怀,使母亲绊足,叫徐夫人敬畏,致幼弟受了束缚。有时候纵是我的不是,徐夫人也要归咎于他贪玩,其实稚童天性本没什么,我与她说了话,请她不要责难,她却好似得了天大的恩惠一般。”

    “他们都是天性善良的人,因此才无怨无悔地待我好,然而我又何能报答万一。”崔嵬轻声道,“我是个平白被带来世上的陌路人。”

    “我并不憎恨他们,只不过幼时就已明白他们会许下一次次诺言,又一次次失信,毕竟世上总有太多无奈,太多意外,太多他们无法抗拒的事非。甚至我至今走来,的的确确觉得如此,因此不敢轻率任何一个誓言,免叫他人受此期望,又如此失望。”

    崔嵬的语气平静得令人心痛:“我知晓,人对至亲之人难免有所偏爱,期望他多看自己,多偏向自己,我的父母如今都已是他人的至亲了。”

    “我拜入剑尊门下,并非仰仗尊崇他的剑术,只因他是个大大的好人,令人崇敬,我倘若跟了他去,众人不必担心忧虑,更不必想着如何令我开怀却忽略更重要的人。”

    于观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动了动嘴唇,轻轻抚过崔嵬的脸颊,柔声道:“你何必这样想呢,这都是你应得的,灵夫人与崔伯父纵然另外成家,也绝不会忘记你。”

    “那徐夫人的心思呢?”崔嵬反问道,“为我而冷落的幼弟呢。”

    于观真语塞,他想起准备启程去苗疆那日,阿灵在秋千上所说的埋怨,还有崔嵬那全然不近人情的冷言冷语。

    【“我不喜欢别人将我说得很重很重,心里却把我放得很轻很轻。”】

    如今他才终于明白,崔嵬当日所说的那句话究竟饱含多少深意,又是多少年来早已冷却的期待。

    阿灵与崔明之的陌路从一开始就已断开他们与崔嵬之间的缘分,再多关怀爱护,都如使断裂的绳索重新打结,日后不免由于种种原因再次松脱。

    崔嵬只是看得清楚明白,自己早已是局外人。

    于观真心中溢满酸胀苦楚,有些不讲道理地憎恨起灵夫人来,他伸手抱住崔嵬,想到幼年的崔嵬孤身决定自己的命运,不觉流下泪来:“你若恨他们,会不会好受些。”

    崔嵬叹息一声:“你为何如此难过?我与你说这些话,不过想要告诉你,我所作所为其实全为一己之私,没有什么可为难的。又何必憎恨他们,他们各有自己的意愿,我纵然是他们的血亲,也不当强求他们为我的意愿勉强在一起。”

    期盼是世间至为无用之物。

    谁不曾期望过坚贞似铁,长久而永不停止的爱,纵然你伤害他,背叛他,他仍然绝对而孤傲地爱着你。

    往昔种种浮上心头,于观真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拥抱这轮明月,似要拥化在一起,生生世世再不分开。

    崔嵬这一生都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感,免得自己抱有虚妄的期许,他绝不对任何人提要求,绝不勉强任何人,待任何人都宽和平静……

    他真挚地悲悯着凡人,同等地爱着众生,从不奢望得到任何东西,甚至不奢望得到于观真。

    所以他才不愿意回应,只因他再如何明白清楚,仍是□□凡躯,会感知冷暖疼痛。

    “清晨露重,你好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