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沈西泠是被激烈的争吵声吵醒的。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地方不很大,约有十丈见方,她正躺在一张榻上,四周整齐地堆着许多书稿信笺,另还有一个不大的落地放的柜子,她走过去打开瞧了瞧,里面都是些男子的衣物。
她原本吓了一跳,毕竟她明明记得自己昨夜身在忘室、齐二公子也在,他们还说了许多话,结果一觉醒来便到了自己不认识的地方,总归是要心慌的。不过她见了柜子里的衣物后便放下了心来,认出那些是齐婴的东西,于是便不慌张了。
只是门外极吵闹,有男子大声争执的声音,还有噼里啪啦的响声,仿佛是有许多东西被扫落在地发出的。沈西泠心头惴惴,摸到房间的门边推开一道缝,偷偷朝外看去。
这一看她才晓得,原来她此刻待的是忘室的内间,门在高大的书格之后,颇有些隐蔽,她之前来过好几回,竟然都没有发现过。
她透过门缝瞧见了齐婴的背影,白松也在,此外还有另一个她不认识的男子,约莫四十岁上下,络腮胡国字脸,身材高大魁梧,手中提着剑,此刻正在发怒。细看去,忘室已经满地狼藉,公子的书散落得到处都是,还有一地的碎瓷片和歪倒的桌椅。
沈西泠一颗心砰砰地跳起来,不知道眼前这是发生了何事,也不知那个年长的男子是谁,更唯恐这人会伤到齐婴,一时紧张得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沈西泠看到的那个男子,便是大梁当朝第一武官,韩守邺韩大将军。
大将军这个官职前朝始置,位在三公之上,堪称权倾朝野,若逢皇帝庸弱或年幼,便能一跃而上主宰朝堂。只是如今大梁虽然延续了前朝的官制,可近几十年来江左重文传统日盛,大将军作为武官之职便地位有所衰落,并不比左右二相权柄更大,隐约还在其下风。
尽管如此,大将军仍是大梁朝堂当之无愧的第一武官,总领江左兵务,与枢密院分治军事,乃是举足轻重的一个官位。
韩守邺今年四十有三,在大将军之位上已坐了四年。他是世家出身,亦是韩家现任家主韩守松的表弟,戎马半生又出身显贵,这样的人物,一般来说,脾气都不会太好。
韩守邺正应了这个“一般来说”。
他自去岁在石城差点儿被顾居寒摘了脑袋之后便一直心有郁气,在建康养伤养了大半年,身上的伤已经好全了,可这心里的难受却没减轻一丝半点儿,反而是越想越窝囊、越想越生气,天天在家里大骂高魏、大骂顾家,恨不得亲手将顾居寒抓了,剐他三千刀为自己雪耻。
正因有这个心思,他一直对枢密院所下的禁战之令心怀不满,只是顾及这新上任的枢密院副使乃是齐家的二公子。这齐二有个当左相的老子,往后又极有可能成了陛下的女婿,他不好不卖他的面子,是以一直对这禁战令忍让三分。
只是他没想到,这齐家小儿竟狂悖如斯,胆敢杀了蒋勇!
气煞他也!
韩守邺自打数日前接到蒋勇身死的消息便气得头昏脑胀,昨日听说齐婴折返了建康,今日便按捺不住提着剑找上门来大闹了一番,闯入忘室差点儿掀了房顶,此时仍嫌不痛快,提着剑对齐婴说:“人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小齐大人雷厉风行之名我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这把火如此快便烧到我韩某人头上了!”
他咄咄逼人,手上提的那把剑又是开了锋的,此时他人在气头上,一副随时要撸袖子动手的架势。白松身为齐婴的私臣,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韩守邺对他如此放肆,此时虽然不言不语,但浑身的气息俨然已经变得危险,往日的随性冷淡已经彻底褪去,眼中藏着凶狠的战意。
齐婴暗暗将白松拦住,复而淡淡地对他说:“去叫青竹进来,为世叔上茶。”
还不待白松反应,韩守邺已经发出一声冷笑,嘲讽道:“我可当不起小齐大人这一声世叔,大人如此位高权重,一方守将说杀便杀,我韩某人焉能高攀得起?”
如此夹枪带棍冷嘲热讽,落在齐婴耳里却仿佛没激起一丝波澜,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对白松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随后仍神色坦然地立在原地。
白松自然不放心,但公子坚持,他亦不敢忤逆,戒备地盯了韩守邺一阵,之后便缓缓退出了房门。
忘室的门缓缓合上,齐婴朝韩守邺拱了拱手,道:“家臣不懂事,让世叔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