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流满面的秦初越抓起照片仔细的端祥,照片中年轻人意气风气的扬着阳光帅气的脸,坚挺的鼻梁,闪亮的眼睛,灿烂的微笑,那模样,那神情,简直与烙在秦初越脑海中魂牵梦系的弟弟一模一样,若不是照片中的青年穿着当前时尚的夹克衫,眉角处又缺少一颗弟弟自娘胎里带出來的小黑痣,秦初越怕是认为这就是弟弟。
既使明知道照片中的青年不是弟弟,但既使这样,也足以让秦初越心潮跌荡起伏,久久不能平息。这块玉和这张照片给他的震撼实在太大了。抓着照片,抚摸着黝黑的玉石,他的思绪不知不觉的穿梭了时空,回溯到了二十四年前的一天。
那一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持续高涨,那是一个疯狂燃烧的岁月,也是一个极端崇拜个人的年代;那是一个人妖颠倒、充满恐惧的年代,也是一个法制迷失、精神虚无的年代;那是一个物质匮乏、生活潦倒的年代,也是一个沒有个人尊严,毫无民主的年代。在中央领导同志的支持下,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踢开党委闹革命的风潮四起,愈演愈烈,大批的开国功臣被划成了右派黑五类,免除了职务,关进了牛棚、干校接受贫下中农改造。
作为中野出身的开国将领,秦初越的父亲也受到了牵连,不但被免除了军职,更被下放到了南方一个小县城接受劳动改造,父亲被打成了右派,红卫兵小将把家也抄了,军区革委会的造反派又是威胁,又是恐吓地把秦初越一家撵出了军区大院。
而作为“狗崽子”的秦初越和弟弟秦初原也被勒令离开京城,原本幸福的一个家庭面临着分崩离析的局面,秦初越被下放到辽阳省辽河口的前进乡,弟弟秦初原由于年纪小,则被下放到了京郊某县的一个机械厂做学工。秦初越很清楚,辽阳地处关外苦寒之地,而自己打娘胎里就身子孱弱,受不了寒气,此去辽阳,能不能再回來都是两说。
看着新婚燕尔,挺着大肚子,吐的昏天黑地的妻子,看着两个年幼且少不更事的妹妹,想到北方坚苦的条件,秦初越有了一种走投无路,欲哭无泪伤感。就在秦初越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弟弟秦初原用父亲收藏的一尊金佛买通了革委会的一个小头目,介绍信开下來的时候,秦初原和秦初越下放的地点略略做了调整,身子孱弱的秦初越被留在了京郊,而秦初原则被下放到了辽阳。
秦初原选择去辽阳,将留京郊的机会送给了哥哥,如此一來,怀孕的妻子和两个年幼的妹妹免除了奔波之苦,免除了水土不服等一切未知的困难,秦初越除了感动,还有的就是愧疚,作为哥哥,不能承担起家庭的重任,反倒让弟弟代为受过,让人情何以堪。只是,任凭秦初原如何劝说,也无法改变弟弟的坚持,迫不得已之下,秦初原将父亲曾经的警卫员周豹召了回來,陪同弟弟一起到辽阳,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弟弟去了辽阳,秦初原也带着妻子和两个妹妹在京郊安了家。最初几年,兄弟俩个虽然天各一方,见不着面,却时常通信,保持着联系。透过弟弟信中的表述和时不时邮來的钱票和土特产,秦初越看到了弟弟一点一点在成长,不但被选举成了支部书记,带动群众发展生产,种植果树,推广水稻的种植,老百姓的日子越來越好。
而且,弟弟还结了婚,成了家,娶的姑娘更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大美人,温良娴淑,勤俭持家,小日子过的红红火火,这让秦初越始终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來,将父亲最为喜爱的一块古玉邮给了弟弟充当新婚贺礼。然而,秦初越并不知道,就是这块古玉给弟弟带去了杀身之祸。在随后的一年中,弟弟突然间音信全无,这让秦初越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奈何秦初越在机械厂属于下放人员,人身自由受到了极大的限制,比之罪犯也强不到哪去,除了每天都要点卯应到,还要时常提交思想汇报,虽然担心弟弟的安全,也想过到辽阳去探听一下,但别说离开京郊了,就是跑出县城,都有被通揖而祸及全家的危险,无奈之下,秦初越只能辗转的求人打听,却探听不到一点的消息。
两年以后,中央修正党的路线方针和政策,开始拔乱反正,动乱的年代终于结束了,秦初越带着妻子和妹妹返回了京城军区大院,与阔别多年的父亲见了面,在抱头痛哭之后,秦初越顾不上休整,立刻赶往了辽阳,辗转反侧终于找到了弟弟所在的辽河口前进乡向阳村,却被村民告之,弟弟在几年前的武斗中被打死了,死的尸骨无存,挺着大肚子的媳妇受不了刺激的疯了,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惊闻恶耗的秦初越痛哭流涕,失魂落魄的走出了向阳村,弟弟死了,弟媳疯了,肚子里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也沒了踪影,在这个动乱的年代,武斗的事情时有发生,死上几个人,跟邻居家丢只鸡沒什么太大的区别,而造成骨肉至亲饮恨身死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秦初越悔恨不已。
在擦干了眼泪之后,秦初越开始寻找疯了的弟媳妇,哪怕有一线生机,也不能放弃秦家的骨血。然而人海茫茫,想要在数千万人口的松辽大地上找到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辗转寻找了一个月之后,越初越不得不接受现实,带着满身的疲惫和伤感回到了京城。
中央拔乱反正之后,作为最高首长一手带出來的谪系干将,秦初越的父亲重新走上了领导岗位,而且仕途顺利的一塌糊涂,先后担任了京城军区的参谋长,军委副总参谋长,参谋长,更在前几年在最高首长的支持下进了中央政治局,出任了中央军委副主席,成为这个权柄最重的人之一。
随着父亲的重用,二十多年來,秦初越也步入了发展的快车道,从他下放的京郊机械厂起步,当主任,当厂长,当县长,当书记,当市长,当副省长,直至如今跻身有小国务院之称的国家计划委任第一副主任,俨然成为了华夏最耀眼的一颗政治明星。然而,任凭官职越大,事务众多,秦初越也沒放弃对弟弟遗留下的血脉的寻找,二十多年來,秦初月派人找遍了整个辽阳,除了将弟媳父母双亡,少不更事的弟弟从一个黑煤窑里挖了出來以外,再无半点收获。
只是当时弟媳的弟弟太过年幼,根本记不清楚姐姐、姐夫因何一死一疯,更不知道姐姐跑到了哪里。而且,父母突然双双故去,让这个可怜的孩子性格十分闭塞,及至今日,都走上了领导岗位,仍然一副沉默寡言的性子,眼中除了工作和寻找音信全无的姐姐以外,再沒有半点的牵挂。
二十多年过去了,疯了的弟妹沒有找到,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知是否出生,秦初越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然而,就在秦初越已然放弃了寻找,将这份难以割舍的亲情和记忆尘封起來的时候,秦初月万万沒有想到,在这个与辽阳相隔数千里的北江省,居然看到了与弟弟一起到辽阳,如今却是疯疯颠颠,痴痴傻傻的周豹,看到了一张与弟弟样貌、神态都极为相似的青年的照片,尘封在秦初越心中那根心弦立刻被触动了开來,忍不住的在心中喝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周豹比自己还要小着一岁,怎么看着跟年过七旬,行将朽木一般,曾经军区警卫团的第一高手,怎么会落魄到如此田地……”
“小王,马上警戒,封锁一切消息,小张,快让陈医生來看看,不惜一切代价抢救。钟玉,跟我到书房……”凡事都有因有果,有來龙,有去脉,天底下沒那么多凑巧的事情,周豹送來的玉石和在气息奄奄中仍在念叨着的这张照片中的平儿,很可能就是弟弟的骨血,自己的侄子。
而且,看周豹的惨状,很可能侄子正在受到迫害,而迫害他的人,很可能就是二十多年前残害弟弟身死,弟媳疯狂的罪魁祸首,而且这个罪魁祸首能够在二十多年后,追着迫害到了北江省,想來也不是什么易与之辈。得出了这个结论,秦初越心潮澎湃,却又怒火中烧,脸上呈现出一抹狠辣的愤怒神色。
但是,多年养成的沉稳性格告诉他,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冷静,不能出现任何的纰漏,否则自己将再无颜面对白发苍苍的老父亲,面对自己的两个妹妹,无颜面对已经含恨九泉的弟弟。因到了书房,坐在沙发上想了好一会儿,心情才冷静下來的秦初越将一直攥在手中的照片摆到了秘书钟玉的面前,用一种不容质疑的语气吩咐道:“马上查,我要知道平儿的一切,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