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兄与人前往大同,学做生意去了。”程云淓带了点委屈和难过,低声说道,然后轻轻叹了一声,仿佛自言自语地小声说道:“也不知大兄如今走到了哪里?安不安全?眼见得宣城被围困,早知如此,还不如带着儿和弟妹一起跟去。”
“哼,一派胡言!”沈医官看着这小女童说着说着两只小拳头揉起了眼睛,嗓子也哑了一哑,总觉得有诈。问这个不知,问那个也不记得,却是你有来言她便有去语。陈大夫不是说这孩童聪慧过人吗?难不成是骗自己的?
沈医官更加生气,不由得提高声音追问:“经公验过所所记,你们程家在双石镇三家村不过一介农户,田地不过十亩,程大郎还不够成丁分田。怎么一进成便有了这宅子,还唤奴使婢?”
“阿兄与儿一起赚的呀。”程云淓坦然说道。
“如何赚的?便是程大郎自卖自身也拿不到这些钱财!”
程云淓双眼微瞪,吃惊地看着他:这人吃了枪药来的?
“沈郎君,这……这又话从何来?”陈大夫有些不悦了,你堂堂七尺男儿,如此逼问耶娘双亡、兄长远离的小女童,成何样子?何况本是军医营见到益和堂的大夫们穿着护理服、戴着手套,又用浓盐水和酒精清理伤口之后伤兵再患上脓肿和寒热的几率大大降低,这才主动要来程家拜访,想询问护理服、口罩和酒精的供应,怎么现在追问起如何赚钱的了?对着一位八九岁的小女童,说话如此粗俗无礼,实在有辱斯文!
“沈郎君,二娘子年纪幼小,这般说话是否......有些不妥?”一直不曾说话的小陈大夫也皱起了眉头,轻声开言说道,“程家大郎、二娘初来宣城便与儿相识。两人虽年幼,但兄妹二人都勤恳而聪慧,早早便在四城门外的流民所居之所,用背篓背着弟妹,提着小篮起早贪黑地卖肥皂、卖茶叶蛋等小食,又与益和堂做了长久生意。进城之后没多久便开始做了豆腐坊,每日清晨又推车去各坊间卖新鲜豆腐。如今整个宣城吃的豆腐与豆芽均出自二娘与杨娘子之手。如此勤勉,怎会攒不下金钱?”
沈医官看了一眼因为劳累而脸色略显苍白的陈荷娘,想到这段时间益和堂众位大夫在伤兵营中尽心尽力的助力,抿了抿嘴,对着陈大夫和小陈大夫拱了拱手道:“下官唐突了。”
程云淓内心深处明白自己应该做出一副受惊害怕的样子以博同情,或者符合自己年龄和身份,但她……已经多久没有真正的受惊和害怕了?从死人坑里爬出来之后,似乎心理就有点点“变态”了,虽然依旧害怕尸体、害怕血肉横飞的场景,但不知怎么,却不知怎么,对具体的“人”和抽象的“事”没有什么特别的恐惧感和危机感了,这就是她的“PTSD”吗?或者,这也是她总是大胆妄为的原因吗?
程云淓想到这一点便很忧愁,不知该怎样让自己的心理状态恢复正常,忍不住又开始对手指,嘴巴也不知不觉地嘟了起来,于是落在沈医官眼中,便好似总算有点委屈和胆怯的样子了,内心深处稍微、略微、也许,产生了那么一点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歉意。
“程小娘子,既然程大郎不在,还请程家可以做主的人来罢。”沈医官放了一种他自认为比较柔和的语气,对着程云淓说道。
“沈郎君,儿便能做程家的主。”程云淓定定神,扬起小脸儿说道。
“荒唐!”沈医官又不悦了。
小陈大夫无奈地叹了口气,细声说道:“沈郎君,程家如今当家人便是程二娘,军医营所需的肥皂、酒精和护理服,均是程二娘做出来的。”
说了无数遍,这位军医官怎么到现在还喋喋不信呢?
连一直自认古板的陈大夫都不满地看了比自己年轻许多的沈医官一眼,揪了揪自家的胡子。
程云淓带着感激笑眯眯地看了小陈大夫一眼,然后挺着小胸膛望着沈医官说道:“沈郎君,您是不是想为军医营中订购护理服、酒精等物什?儿家虽然没有存货,但若订购,儿是可以做出来的。”
“哦?”沈医官明显不信任地上下打量这位小女童,过家家玩闹呢?
“不知军医院现需多少护理服?护理服容易做,酒精却难些,需大量烈酒,还需大制一套甚或好几套的蒸馏器具。”程云淓思忖着说道。
“那手套呢?”陈大夫问道,他是真觉得那手套非常非常好用。以往不是没有戴过保暖的手笼,但如此轻薄又柔韧的手套实乃世上罕见,不但能保护手部不被“污染”,戴上之后,诊脉与施针用艾时候手部的触感居然与自家空手诊脉无甚区别。
“那手套就此两包,儿再没有了。恕儿愚钝,儿实在不知是何材制、如何制作而成的。儿也曾研究过替代品,或许用薄皮鞣制或者猪尿泡消毒之后包住手部,勉强可以达到类似的效果。”程云淓说道。
“若找到那胡商商队,也许可以寻觅到更多……”沈医官皱着眉头沉思道,然后又不满地瞟了一眼程二娘,若不是她记不住商队名称,何至于无计可施?还说这小女童聪慧过人,以他之见,不过如此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