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沙发年久失色,介于灰和黄之间,颜色模糊,上头遍布抓痕。
正要挪到垃圾桶旁边,保安忽然说垃圾桶那里紧挨着消防安全通道,让我们把沙发挪到外头去,我们这小区虽然临街,却也有个小巷做缓冲,我们三个把沙发挪去,对着小区门又往南几十步,把沙发贴墙一放,男主人脚下一滑,咔吧一声,好好的沙发腿瘸了,沙发一下子歪向一边,像一个饱受折磨的瘸子在路边要饭。
反正是不要了的东西,男主人受了几句埋怨也没生气,还开玩笑地用皮鞋在上面踩了踩:“这不也挺舒服,说不定还能坐坐。”
女主人说:“那你坐坐吧,我上去了。”
我立马道别往巷子外走。
我们小巷紧挨着一家健康养生馆,拔罐刮痧正骨减肥无一不有,只是我没进去过,紧挨着健康养生馆是几家品牌服装店,童装女装男装紧挨着,阖家欢乐地倒闭了,现在还没新店进来,卷帘门高高低低地压着,再旁边是一家只有五张桌子的小面馆。
我出来的这个时间不太好,这个点人家还没营业,但是屋子里已经坐了人等候水开,提前把要吃的面喊出来。我要了个小碗加蛋加肠,靠墙坐下。五点半大师傅拉紧腰带走了进来,扛起面团案板,抄起刀子,手起刀落面条纷纷飞进锅里。
屋子里暖洋洋地蒸起热气,氤氲着每个人的脸。我等到面条上桌之前拿出手机,但一股怪异的感觉忽然浮上心头,手机上陆陆续续弹出群里的消息,免打扰的家长群不断有人@全体成员,我刷了一遍朋友圈,等面条上桌,我墩齐筷子,那股怪异的感觉愈发强烈了。
我吃了一口面条,吹了吹热气,坐直,却总感觉有人在看着我,可我环顾四周,吃面的专心吃面,聊天的专心聊天,没有人看我。
昨晚上被那个疯女人吓得不轻,稍微把她想起来都冷汗直冒,我又挑起面条,那股怪异的感觉久久不去,我把它归类为我被惊吓的余韵,低头吃完了一碗面条。再抬头,我忽然看见被热气模糊的玻璃上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有人贴着玻璃站在外头?我抽了一张纸巾擦擦脖子上的汗,屋子里热得人心烦意乱,我也顾不上仔细打量,那个模糊的人影忽然开始移动,朝着门口走来。
我面前那张桌子上的男人忽然扭过头,指了指我桌上的辣椒罐,我点点头,男人站起来,用三根手指捏起辣椒罐,身子一转,高大的身影挡住我的视线。
他往碗里大喇喇地擓了两勺辣椒,又扭过头把罐子送回来。
从头到尾都把我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我正要起身,服务员已经送来一瓢面汤。
我刚扭头看了一眼面汤,桌上就忽然多了一只手。
那只手很年轻,但一看就过分操劳,伤痕遍布,指节粗糙。那只手突兀地从服务员身后冒出来,服务员一走,它属于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女人。
她就那么按着桌板,却不是看我,而是转头看火灶,嘴唇微微动了动,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又扭过头。
我蓦地一阵心慌,几乎要立即站起来。
但到底是没有,像个寻常的,普通的好奇的路人一样,我故作冷漠地审视这个女人的外表。
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那乱糟糟的头发似乎又梳过,凌乱地散落在额前,吃惊的是,这一头花白的头发下面是一张年轻的脸,虽然眼角有些细纹,皮肤却很不错,瘦长的脸型,颧骨和鼻梁都很高,有些刻薄的长相,眼底发黑,那一双丹凤眼低垂着——竟还是个有些姿色的女人!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人,神情有些癫狂的阴沉,低着头看人,明明个子不低,站得很直,头却总是垂着,乱发随意地堆在脖子上,卫衣的帽子乱七八糟地背在脖子上,像个肿瘤,翻出里面的绒毛。
我有些害怕,我想起昨天夜里的动静,捏着手机随时准备夺路而逃,或者大喊,这里吃面的人那么多。
但这个女人只是扭过头,把面馆里所有人阴沉地扫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