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骂我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活该当王八,根本就没有资格管束她,她不能因为我,就毁了她的前程……她的言语尖利刻薄……我呆呆地站在山谷里,站在开得火红娇艳的山茶花花丛里,任由她肆意辱骂,谁都想象不到在这地球的一角,有一个男人正经历着他一生当中最为可耻不堪的一幕……灵魂离我越来越远,空剩下一具干瘪的躯壳……我当时真是无药可救了,即使她这样对我,我仍还傻瓜似的用初夜床单上的血迹去反驳她,试图证明她所说的一切都是天理不容的欺骗、恶毒可怕的笑话,极力要还回她一个清白纯洁的灵魂和身体……她狂笑起来,笑弯了腰、笑出了眼泪、笑得五官扭曲……那笑声刺痛了我的双耳,直到今天还如梦魇般在我耳边萦绕不散……她说,那全是假的,那只是她做的一个成功了的小手脚,那种叫做的玩意儿满大街都有个卖,只要你想,连子孙满堂的七十岁老妪都会变成以假乱真的落红处女……她的话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地剜进我的身体里,我感觉漫山遍野都被我流出的鲜血所染红……我想我当时一定是疯了,否则我不会声嘶力竭地又喊又笑,狂躁得又跳又叫,我觉得我的身体里有一头饥饿而受伤的野兽在横冲直撞。它凶残无比,蓄势待发,我竟无法控制它,无法不让它发狂发怒。一瞬间,我身体里释放出成千上万怨恨的毒素,释放出数之不尽的罪恶力量。我攫住小美,像一个万恶的巨人抓住一个弱小的布偶一样,抛起掷下,抛起再掷下……每个人的身体里都会有潜藏的兽性,但没有人会像我那样爆发得那般完美那般倾尽无余……我在笑我自己,我怎么会对这样的一个女人动情,我的眼睛被污血蒙蔽了吗?很快,她体无完肤,血流满面,再也无力支撑。她意识到危险,察觉到我的怒气是把带血的屠刀,会将她碎尸万段。她怕了,她真的怕了,抖抖索索地求我饶恕她,她刚才只是在和我开玩笑,在骗我玩……但我如何能够再相信她的鬼话,当时我只有一个信念,就是摧毁掉这个荡妇、这个婊子……那一刻,我已不再是我,是个嗜血狂,是个变态杀手,是个能在杀人过程中得到奇妙乐趣的狂暴屠夫。最后,我将已然血肉模糊的她狠狠地推倒,她的头撞在岩石上,整个人跌倒在地一动不动……我逃离了现场……傍晚时分,有人发现了她的尸体……她死了。”
我无意识地俯视着与悬崖接壤的半空处,有一只老鹰正在那里自由自在、海阔天空地翱翔盘旋,原来轻松无负的活着是这样的让人羡慕。
“她死了,但我并不后悔,并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我甚至有种报复后的快感,感谢上苍赐予我勇气和力量来杀死她……她该死,是她辱没我整个生命和灵魂,剥夺我做男人最起码的尊严。我死心塌地地爱着,爱得却是这般不堪和不值,我心底被撞击出的无尽深渊,即使一千具小美的尸体也填不平,她理应为此付出代价……我人生的初初之恋就在这样血腥和脏污的浸染下落下了帷幕……但当警方通知我去认尸的时候,我却不敢看她的脸,她的表情是那么的狰狞可怖,仿佛在掷地有声地血控我的罪行……我从她的尸体上找到了那枚玻璃扣子,不是为了纪念什么,只是想时刻告诫自己,我是个残忍的刽子手,我根本就没有爱的能力了……因为现场遍布碎石,她身上的伤口又都支离破碎,所以倒无意中符合摔崖致死这一推断,老天爷帮我掩盖了这桩罪行……我力图让自己像正常人一样轻松地活着,可我怎能轻松?一闭上眼睛小美狰狞的面孔就会在我的脑海里无限放大……在那之后的日子里,我负罪生活,靠放纵自己才能生存。知道我为什么经常淋雨吗?因为只有那冰冷沉重的雨水劈头盖脸地打在我的脸上时,我才会好过一些,才会有惩罚后重生的快感……”
我麻木的神经里被掷下一块惊天的巨石,我无法遏制地惊悚了一下,想起我们就是以一场雨作为媒介相识的,我当时还认为那是一场天底下最浪漫最美好最值得人送上祝福的雨,却没料到这场雨的背后竟然有着这么可怕血腥黑暗不为人知的隐情……
“邓晚风是继小美之后的第二个牺牲品,还有你……我居然把你也拉进了这场注定不会赢的赌局中,还娶了你爱上了你,哦,上帝,我真是疯了。我早该知道自己是个罪恶的男人,注定不会给心爱的女人带来幸福……可就在我打算一切重新开始的时候,小美又来寻上我了,我以为这件事会永远地深埋于地下,但这是奢求。我该明白,她根本就不会放过我……所以说,我根本就不是你值得爱的,向我提出离婚,你是对的……”
四野洪荒一样的沉寂,山风一阵一阵吹拂上我的脸,我喃喃地说:“这不是你的错……”
“警方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不,那只是你的错觉,他们什么证剧也没有……”
“我只有两条路,等他们来抓或者干脆向警方自首。”
“不!”一股尖锐刺骨的疼痛迅速蔓延至我的全身,我竟是那么的害怕失去他。这种意义上的失去和离婚的失去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含义,它意味着,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再也没有了。它是生离的对立面,是阴界边缘一蹦一跳索命的黑白无常,是在奈何桥上盘腿大坐冷笑着的老婆婆,更是任谁都无法逾越的深黑大峡谷。我退缩着,不敢触及那个高高在上的阴郁字眼儿——一个“死”字足以屠戮世上所有的美好。我猛然抱住他连连狂吻,生怕他会像蝴蝶一样翩翩飞走。
他身体僵直,表情木然,任由我死死抓住他不肯放手。
“再或者……”他直视天空那只盘旋的老鹰,“用一种任谁都想不到的方式来结束这一切。”
“什么……”我不是很明白。
他不回答,只在我的发顶印下冰冷的一吻,然后动作生硬地推开我,托起枪管瞄准山间飞翔的那只老鹰,“砰”的一声枪响,老鹰拖曳着凄惨的怪叫,直通通地坠入山崖。
“也许只有死才能够将你解脱……”他低语着,却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晚间,餐桌上的气氛沉闷而压抑,尽管桌上菜色丰盛,尽管头顶上色彩鲜明的大吊灯将食物映照得五光十色,异常诱人,但我仍然提不起胃口。江朗也吃得很少,我那妄图用美食挽救他颓败心情的拙劣计划失败了。
并不纯洁的小美破坏了我们两人的胃口以及目前生活的现状;已死六年的小美通过不为人知的途径将我的丈夫变成了一个血淋淋的凶手,一个为世人所不齿的杀人犯;心肠恶毒的小美此刻也许正像蛇一样盘踞在屋子里高高的一角,冷笑地俯视着我们,眼前这幕夫妻冰冷隔阂的场面正是她想看到的。
我一边吃一边从碗沿上方偷偷打量坐在对面的江朗,他有条不紊地夹菜吃饭,表面上和从前并无区别。但我深知,这是一顿食不知味的晚餐,这长长的餐桌也变成一座我无法向他逾越的大山横亘在我们中间。
在把小美的一切告诉我之后,他从里到外已经完全不同了,一切都翻天覆地地改变了。我力图从他的眼角眉梢里搜寻出他所思所想飞掠过的痕迹,但徒劳无功,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身为他妻子的我竟无法触及他的内心,这让我恐惧,就仿佛一个医生,面对疼痛难忍的病人竟然找不出他的病因以至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亡一样。
此刻,也许他正在以杀人犯自居;也许他认为自己身体里流淌着的每一滴血都是恐怖的、有毒的;也许他认定和我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两个人,根本就不可能有长久稳定的交集;再也许他会想起铁石心肠的母亲、水性扬花的小美、神智错乱的邓晚风、亦正亦邪的三k、和他共进晚餐的我,以及我腹中被他冠以野种之名的胎儿。
更有可能,那凄惨阴暗的童年生活,不堪回首的初恋经历,反目成仇的兄弟友情也会在此刻将他全面包围。
我不敢想象此刻他的内心世界是怎样一番可怕的天地,一切混乱的思绪都如同暴涨的洪水一样在他表面看起来坚固无隙的堤坝下横冲直撞、泛滥成灾,一滴一滴侵蚀他的躯体、一点一点消磨他的意志,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他那将塌未塌的心理防线到底有多么的脆弱……
我急欲将他的注意力从灾难的思绪中转移,不及选择地胡乱夹了几道菜放进他的碗里:“这个很好吃,是我从菜谱上最新学到的,尝尝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