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端坐在龙椅上,他目光落在阶下恭谨的群臣,心中一阵怅然,随后而来的是止不住的骄傲,但心中却隐隐的总藏着一股难堪。他渐渐老了,燕王不想承认这一点,但又不得不接受,他的发丝已然泛白,愈发嗜睡,精力大不如前。他最近甚少踏进后宫,他不想让那些妃嫔看见他老态龙钟的模样,想到这,燕王又提起了精神,‘倒也还好。’他想着。‘不老’,他看见脚下跪伏的人们,只觉得神清气爽,半分忧郁也没有了。
他总在上朝时反复留意每一个人的神色,像是要分辨谁是忠臣,谁又在心中唾骂他背君求荣。他的目光在殿上巡视一圈后落在了花颐饶身上,而后原本有些浑浊的目光变得幽深。或许人到了这个年纪总会如此,即使他成了九五至尊也不例外。他总是回想着从前,回想他卑躬屈膝,俯首称臣的从前。那时的太子妃美艳娇丽,每当他去太子府述职的时候,太子妃那含情的眼睛总挑弄着他的心弦,他那时还年轻,一颗心被她撩拨的溃不成军,时而沮丧时而欢喜,他总是偷偷的抬眼看向她,而她,总是能与他的视线相碰。
他老了,老到要看着那个孩子回忆往昔了。燕王将身子向后靠去,只有这时他僵硬的身体才稍微感到一点舒适。
“圣上,臣有一事要奏!”殿下传来声音,燕王抬眼,道:“准。”他突然发觉他的声音也渐显老态。
“上将军逝世不久,臣此时提及此事实有不妥之处,可事关重大,臣斗胆,”王羌的视线扫过花颐饶,又道:“请圣上仔细斟酌接任上将军的人选!”
“那卿以为,上将军这一殊职该要谁来接替?”燕王反问,颇有兴趣的将身子向前探去。
“此时事关重大,臣不敢妄作决断。”王羌颔首,嘴上虽推辞,但心中显然已有了人选。
“但说无妨。”
“臣以为太子可担此重任!”
燕赤丹闻言,脸上作出一副惊讶的神色,却夸张得让人一眼就看透了他的伪装。“父皇,儿臣资历尚浅,朝中有许多品行端正,功勋赫赫的将领,比儿臣更能担上将军这一殊职。”
燕王瞥了燕赤丹一眼,随即挪开视线,他怎会看不出儿子的小心思。只是如今暂且未伤大雅,他也懒得去管。
太子?他心里直发笑,愚蠢至极,怎配得上他辛苦夺来的皇位。
“花卿,你怎么看?”燕王升高了点语调,半眯着眼睛,让人看不透彻他的情绪。
“回圣上,事关微臣,微臣理应避嫌。且臣乃一届武将,自然不能像各位谏臣一样如此开明大义,举贤任能。”花颐饶本来在一旁冷眼看着,听到提及自己,不紧不慢地走出排列,站定了一会儿才颔首开口,暗指王羌无德无能,不能知人善任,站派太子之心昭然若揭。她心中不屑,连语气都带着些戏谑。
顿时,王羌的脸色青一会儿白一会儿,花颐饶看的好笑,深觉得王大人不去戏班子学变脸是爱看唱本的人的一大遗憾。
“少将军这是何意?难不成臣提及上将军由谁来担任触及到少将军的痛处了?”王羌看向花颐饶,嘴角上扬,带着丝轻蔑。
“本将自知才疏学浅,不敢妄议选官之事。不像王大人您慧眼皆识珠啊。”花颐饶迎着王羌的眼神,丝毫不示弱,眼中带着浓浓的嘲讽。王羌与她对视了片刻便觉得心中一寒,像是一把利剑悬于头上,随时都要穿透身体。王羌连向燕王作揖,道:“圣上,臣今日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他微抬眼望向太子,见太子暗示他继续,他才又垂首道:“纵观往今,甚少有女子入朝为将的先例,只有南部小国岓娔多女子为官,但岓娔地少人稀,乃贫瘠困苦之地,想来是阴盛阳衰之故。臣以为少将军入朝本就是破了祖例,已是无上的荣宠,断不可再加恩宠,祸及我大燕!”王羌像是说到了动情之处,嘴唇颤抖,连胡子都跟着颤了两颤,还未待花颐饶开口,便见燕赤珏步出臣列,:“王大人此言差矣,我大燕国力强盛,且有明君执政,岂是少将军一人可以撼动的?王大人此言岂不是轻我大燕,咒我大燕?”
王羌闻言跪地,头磕得让花颐饶觉得地砖会出现裂纹。“圣上明鉴!臣断无此意!臣对大燕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他身体不住地颤抖,燕赤珏所言是给他扣上了谋逆的帽子。王羌生怕燕王凭此罢了他的官,连性命都难保。
燕王并不言语,他沉默的看着王羌匍匐着颤抖的身躯,看着太子霎时沉郁的脸色,他只等着花颐饶开口。对于此事,他心中早有算计,他又看了一眼燕赤珏,情绪沉下去几分。
“王大人好有渊识,却不知从前的王灵韵,谢奕等名士皆是女辈?单说其二人为国平乱,尽忠恪职,是哪点比王大人心中所想的好官差了?”花颐饶缓缓相道,平缓以述,看见朝中众臣皆沉默不语,唯排尾的一男子站出,高声道:“臣以为少将军言之有理。我大燕之根基深厚,且少将军文韬武略皆不属于男子。少将军刚从边境回都,平定了东部胡狄于我大燕的骚乱,少将军于国更是有战功,王大人此言,可莫叫众将士寒了心啊!”众人闻言皆回头看,花颐饶仔细辨认,才回想起此人名叫庞棋,原是前朝四品官员,听父亲所言,此人正深受提携,断然不会料到燕王篡位,又将旧日的重臣全削了职,贬了官,更有甚者连全族的性命都不保。
“众卿所言之事,朕也思虑甚久。”燕王待朝中众人悉数平静后才开口,“此事事关重大,朕不可匆忙就做了决断。上将军刚去,朕心本就悲痛,王羌,”王羌闻言抬头,看见燕王的神色又重重叩首,再说不出言语。“何苦又来使朕徒曾伤悲呢?”
燕王此语一发,众人皆心中了然。燕王逐渐年迈,虽立了太子数年,却从未让太子参与国事,安了个监国的名号,也只是虚职,若以后燕王驾崩,想及此,众臣皆面面相觑。继承大统的皇子未必就是太子。
“此事来日再议,若众卿无事,便退朝吧。”燕王不待朝臣开口便兀自站起身,跪侍的宦官忙起身服侍,搀着燕王入了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