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十月初一的大朝会。
长安不比蜀地,入了十月天气便一日冷过一日,且北方风大较为干燥,吹得人手足皴裂。
好在姬家老宅中铺着地暖,但平陵御这一世是实打实的蜀中人,且他所居的丹阳城依山而建,四面环山,气候温润,便是冬季也不过是穿夹棉的直裰,可如今直面北方的朔风雨雪,纵然白日里银霜炭不绝,平陵御还是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又因着他们来的突然,府中并未准备他们的冬衣,虽然长安城中有成衣铺子,只姬凛觉得无论是衣料还是其他都不适宜给平陵御穿,好在还存放着姬凛往年的衣裳,翻出来都是簇新的,平陵御也不挑剔。这头姬凛又催着庄子里供上今年新打的皮子命府中针线房率先给平陵御做衣裳。
今日因着是大朝,平陵御深知虽然借着立太子一事扰乱视线但终究晋州马场的事并不会轻易揭过,因此纵然天有微雪,平陵御还是起来等消息。
梁氏这一胎怀相并不好,他们从晋州过来本就舟车劳顿,再有又遇姬灿逝世,大悲之下损伤心神,后又操劳白事,因此这几日都是卧床休养,如今府中唯有姬凛撑着,听闻梁氏那边晨起呕吐不止,姬凛心下担忧便先过去了。
姬凛的长青院果然不负长青之名,一年四季草木不断,这院子中又种了一棵老梅,枝干遒劲,碎雪之下黄色的花朵看得平平常常并不惹眼,却送来阵阵暗香扑鼻,因此洗漱完了平陵御便到院子中散步,一时寻思着今晨吃些什么。
恰逢霜降从院子外进来,他如今虽然记起前尘往事,性子却仍旧没有什么变化,只大概以前哭着喊着想要做大将军的话却再也不提,只一心一意专注于读书著文。
他此时一路过来,风雪扑了满头,雪花落在他发上衣裳上,因着在外面久了还是显出被雪水浸润得痕迹,此时隔着篱笆抬眼刚好瞧见平陵御于雪中观梅,身披鹤氅裘,神情自若,不由出口赞叹:“先生真神仙中人!”
“一早去哪儿了?”昨夜下了一夜的细雪,地面虽然润湿了但并未有雪花堆积起来,平陵御脚下踏着木屐,听到响动不由回头一看,见霜降手中提着一堆东西不由笑道。
“听柯老说出了宅子往东走数里有个小巷子唤作朝食巷子,一路进去皆是卖早点的。如今到了十月正是吃糍粑的时候,我瞧见一瞎眼的婆婆摊子前排着许多人,也就跟着买了些许,她口音倒是地道的南边人。先生尝尝可还合胃口?”霜降自那日与平陵御分说之后对他就越发亲近,以前是视之若父兄,但多少还带着些许畏惧,如今却是完完整整当成兄长来对待,“还有咸香的豆花,我尝着觉得味道还好,不知道先生以为如何?”
“定是拖着阿铮一道吧。”平陵御也不客气,伸手接过来一看,还是热气腾腾得样子,又见霜降额头上起了一层薄汗,不由笑了笑叮嘱道,“天气寒冷,纵然进了屋子守着火盆也暂且不要脱了衣裳,省的一时爽快反倒染了风寒。”
“好你个霜降,竟然背着我吃好吃的!”两人正说着却听得从背后传来一声大喝,原先姬家忙着办丧事,陈讯的课便停了,如今陈诩放手查父亲的事情实在无法照看弟弟,便一挥手让他来姬家上课。
“阿讯呀,我什么时候背着你吃好吃的了。”霜降见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绣青色莲文绲边的直裰外穿淡青色出毛斗篷,又见他满头大汗,不由笑道,“听说北方冬天里滴水成冰,这才什么时节,你便连这出毛的衣裳都穿上了。”
“原是我阿兄担心我着凉了,一见我出门便眼巴巴命丫鬟带出来披上,这一路倒是出了一身汗。”陈讯说着走过来,朝着平陵御作揖道,“倒是几日不见先生,越发风姿出众了。”
“果然是个乖乖,一早上嘴上抹蜜了不成?”平陵御听了也笑了领着二人便去了西厢房,原是姬凛幼时开蒙的地方,命下人多置备了三两张桌子也就隔出一个套间充作上课的地方。
“上回你们一道上课还是在好些日子前了,《春秋》已过,如今该论《史记》了。”平陵御先命他们温书,自己回了起居室的小花厅里用过朝食,不过片刻姬凛便掀开门帘进来。
“你吃过了么?”平陵御见姬凛进来便笑了,“夫人可还好?”
“自是用过朝食了。”姬凛并未打伞头上戴着斗笠穿着蓑衣,先站在门口脱了木屐,又转身取下斗笠解了蓑衣放置在门边,便有雪水顺着走廊淌向院子里,如此搁置好他才在平陵御身旁坐下,叹息一声道,“我如今才明白母亲不易,我瞧着阿娘这几日吃了又吐、吐了又吃,往日是怎样精致的人,如今每日里连装点妆容也没有了,我问她,她只说一则父亲去了白日里且素淡些,一则她如今有了身孕,那些水粉胭脂还是少用罢了。”
“那《诗经》上可不写着,哀哀父母,生我勋劳么?”平陵御慢慢吃着裹着豆面、黄糖、芝麻的糍粑,吃过又吃了一碗豆花,他几生几世皆亲缘淡薄,但却不愿意姬凛也跟自己一样,因此只蔼声劝道,“你如今只好生孝顺她便比甚么都强。”
“只阿凔这几日却是辛苦你了。”姬凛听他这样一说,眸光越发柔和。
“你的弟弟难道不是我的弟弟么?”平陵御脱口而出,而后面上不由一红,心头却埋怨自己,都是一把岁数的人了,如今啃这嫩草却居然还会脸红。
“待我守了父孝还有二十六个月。”姬凛一听却伸手握住他得手细细把玩他的手指道,“到时候我禀明目前我们就结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