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铮跟着柯老出了府,一入了人群,则如泥牛入海不见踪影,只柯老一人慢吞吞的驾着牛车往东市采买些新鲜的牛羊肉。
陈家的宅子距离姬家的老宅并不远,但为了防止周围有人盯梢,韩铮还是绕了一段路,才寻了个僻静的地方,脱了粗棉布的外袍换了一身妆花缎的衣裳,找了地方洗了脸洗了手才往陈家绕过去。
到了陈家之时侧门开着,一队仆从正从里往外搬行李,几个管事在一旁不错眼的盯着,看下人搬那些贵重易碎的忙不迭的叫着偏左往右,又有查看拉车的牛马是否同体康健,草料是否齐备——总之一副准备出远门的模样。
“劳烦几位郎君,不知府上是怎么了?”韩铮见他们忙得认真,也不好上前打扰,又往周围看了看,反倒是角门边坐着几个看门的郎君,一个个挨着蹭着在石阶上坐着,一面瞧着这边搬东西一面说笑。
“你是做什么的?”那当头一个中年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些常年做门人的生了一双识人的眼,先上下将韩铮好一通打量。
妆花缎是今朝织造上的精品,大概分为两类,一类称为“金宝地”,配色织就工艺流程更是多达十多道,可谓是寸尺寸金,非寻常人能上身。另一类则是“芙蓉状”,花样简洁,工艺也较为简单,但凡富庶得商人或寻常的小吏,但凡家中有盈余的或多或少还是能够穿上一身,而韩铮身上的则是后者。
但那门人并未轻易下判断,反而是又仔细瞧了瞧。
时人重玉,虽然本朝皇室亲民并未下旨规定何者可佩玉何者不可,但寻常人家往往还是以金银为饰,而韩铮腰上的带勾则是一个素体琵琶形的玉钩。
那门子再观韩铮其人,观其言行态度只觉非寻常人,空是落魄的贵族子弟,再见他塞入手中的一贯钱,面上便带出笑来。
“我与府上二公子有旧,事急从权,来不及写拜帖,还请通传一声。”韩铮微微一笑,面上带着几分羞涩,神情像极了那等落魄了来求助友人的郎君。
“唉,你不晓得,小公子昨日教郎君打了一顿。说是他整日里胡天胡地,荒疏学业,且一小儿郎好鲜衣华服,甚至学女儿郎裁制衣裳描画样子,委实不肖。”那门子看了看他委实拿不准他说的是真是假,可又一想自家小公子交友随性,指不定就当真有那么个朋友。再有从昨日里就疯传夫人娘家惹怒天子被围了起来,陈府中近半数下人都是姬夫人带过来的配房,难免人心浮动,失了往日的恭谨。
“阿讯受伤了,伤势怎样?”韩铮心中一跳,“我从正门过来见有车马不断,又有人收拾行李,我还当是他要回蜀州呢!他前些日子来信说是在蜀州寻着一个先生,授课并非平淡无味,只那先生仿佛是在蜀州,他可是要回去念书了?”
“回蜀州的只有郎君罢了。”那门子一听他连主人的近况都知晓得很清楚,一时心里的警惕也就散了,便引着他从角门进去,“小公子身边伺候得人大大小小也有十多个,但他最不惯带小幺儿了,因此倒也没有什么得用的,你今日来将将好,他这会儿该醒着,我且带你碰碰运气去。”
“如此有劳了。”韩铮跟在他后面一面走一面看,他来长安之后也没少往这些个世家门第走,但陈家的宅邸显然颇具蜀州风貌,出檐深远、斗拱衡斜,比之长安城中其余家宅更多了几分天人合一的自然。
两人从角门沿着回廊往前走,陈诩与陈讯都是被视作成年的男丁,自然是居住在外院,因此韩铮不过走了一刻钟的时间便到了兄弟俩居住的棠棣院。
“哟,这不是钱大么?你不在前门看着怎么到这儿来了?”看门的小厮见两人过来不由笑道。
“还请绫哥儿通传,这位郎君正是二公子的挚友,如今来探伤的。”门子嘿嘿一笑,伸手一揖。
“二公子此时正闷着,你们来的倒也是时候。”这唤作绫哥儿的小郎听了便笑,一时又忍不住叹息一声道,“往日里咱们二公子性子好,但当真交好的还真没有几个,如今倒是难得郎君过来探望。”
“阿讯身上伤重不重?”韩铮自听了自家先生暗地里的嘱托,对陈家就多留意了几分,但他跟陈讯师出同门又交情甚笃,一时倒到觉得只怕对方也被瞒在鼓中,此时听他受伤,心中难免焦急。
“挨了好几藤条呢!好在夫人并大公子及时拦住了。”绫哥叹息一声引着韩铮进院子,而那门子则原路返回。
棠棣院是个三进的院子,一南一北分别让兄弟两个居住。
陈讯的住处在南边,韩铮跟着绫哥进去,但见院中花障竹篱,更有流水白石,只冬日里那七八尺宽的水池都结了一层浮冰,好在浮冰并不结实,还能瞧见冰下的游鱼。
一时穿过水面进了房门,迎面便是一道水晶门帘,过了门帘则是一间堂屋,临窗铺着坐圃,墙上则挂着琴剑弓弦,而最东头则立着一架子书,最西面则是一道大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