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天殿出来,因着圣人并未允诺平陵御出宫,是以柳泉便领着平陵御往回走。
昨日天晚平陵御并未得见皇家花园太液池的风貌,今日圣人默许了,柳泉便带着他从太液池绕一圈再回住处。
冬日里万物萧瑟,近两日又未有落雪,太液池中的景致亦显出几分素净,垂柳与梧桐掉光了叶子,枝干遒劲,在幼时生长时便被画匠规整了造型,看着也十分秀丽,更有经冬未调的松柏,在寒风里显得越发苍翠。
圣人并非耽于女色之人,后宫之中高位妃嫔除了皇后便只有贤妃,因此宫禁里倒也显得分外清净。
一路过来,四下里寂寂然,偶尔遇见一两个小黄门也只是躬身行礼避让在一旁,间或有雀鸟停落在屋脊上,听见人过来便扑扇着翅膀飞走。
不多时走过九曲回廊,迎面便传来孩子嬉闹的欢笑声,仿若整个沉睡中的宫殿就此醒过来。
平陵御这才看到,太液池边的空地上,一群宫人正陪着一个八岁大的童子玩儿捉迷藏,而空地旁树立着嶙峋的假山,正好方便他们在其中躲藏。
而一旁八角飞檐的亭子里燃着银丝炭,端坐着一身大红色绣青鸾云纹披风,头戴同色昭君套的宫装丽人,远远瞧去只觉得身量窈窕,气质秀美,平陵御远远瞧着倒是小娘子的打扮,心里忖度该是华阳公主带着四皇子一道了。
“先生可要前去打个招呼?”柳泉是宫里经年的老人了,他几乎是看着圣人的几个孩子长大,对于几个公主的性子也是知晓的,南屏公主性子最软,为人也甚是软和,好在和离再嫁之后遇见了姜衡;至于兰陵公主,却最是性子刚烈,幼时在禁宫中弓马骑射不逊于皇子;长安公主瞧着是个有才学的,但性子却带着几分执拗,偶尔见了谢驸马一面便是非君不嫁了;而他最心疼的还是华阳公主,四个公主里头她却是面冷心热的一个,瞧着冷冷清清沉默寡言的,却是几个公主里头最有担当的一个。
“如此不会打扰了吧?”平陵御愣了一下,他也没有想到这样冷的天这些皇室子弟却在外头嬉戏。
“公主性子冷清了些却非不讲理的,郎君过来并无挂碍的。”柳泉笑了笑,二人正说着一个衣着严肃的中年女子便朝两人走过来。
“柳内相,这位郎君瞧着倒面熟,仿佛曾经见过,竟不知是哪一家的郎君。”那中年的嬷嬷今日穿一身深橘色宫装,头上戴着玳瑁的钗环,朝着两人服了服身子行了礼便和颜悦色得笑了,“公主在打棋谱,邀郎君过去试手。”
“嬷嬷忘了,那日我们在宫外见过一面,只是未说过话罢了。”平陵御笑了,“既然公主相邀,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许久不见,平陵先生可好?”华阳公主见他过来站起身来,二人分宾主坐下,公主命一旁的宫女替他斟茶,又笑着问柳泉,“内相这是往何处去?上回出宫惊了马还是平陵先生的弟子救了我,如今遇见了先生,免不了要叙叙话,父皇身边离不得内相,内相可自去了。”
“如此老奴先退了,平陵先生与公主论棋,老奴便打发小李子过来,先生等下可跟着他回画院歇息。”柳泉虽不知华阳公主为何邀请平陵御下棋,但他人老成精自然不在意,因此交待了几句也就回去复命了。
“上回在姬家尝了先生炮制的茶,如今也请先生尝尝华阳这处的茶。”华阳公主目送柳泉离开,转头看了看平陵御,只她语气极淡极冷,面上也看不出是欢喜还是不悦。
“该是今年的新茶。”平陵御听了,当即伸手端起茶杯尝了尝,目光却落在楸木的棋盘上,棋子以白玉、墨玉为材质,因着主人常常使用而显得越发温润通透,此时黑子落地成围剿之势,白子从中隔断,越发显得胶着,“回味甘洌,是为上品。”
“自古善谋者鲜有不善棋的,华阳请与先生对弈一局,不知先生可应否?”听见他品评茶叶为上品非极品,华阳公主仍旧浑不意反而开口邀战,话里却不带一丝烟火气,悠悠闲闲仿佛甚么都不放在心底。
“公主相邀,御自然莫有推辞。”平陵御对这位公主早有耳闻,但这般打交道还是第一回,只他心中纳罕,只觉得这小娘子的性子然不似在这人间富贵之地长大的,反倒像在人迹罕至之地清清静静的生长,“公主年龄小,还请公主先走。”
“好。”华阳公主听了也不推辞,一双眼眸看过来竟然像极了这冬日里结了薄冰的太液池。
“阿姐,你们在玩儿甚么?”二人落子不过须臾,那头四皇子跑的满头都是大汗,一伸手摘了蒙住眼睛的帕子笑嘻嘻的凑过来。
“冬日里天寒,偏你还跑的满头大汗。”见弟弟凑过来,打断了思路,华阳公主也不恼怒,伸手取了锦帕替他揩拭头上的汗珠。
“阿姐,我身上火气重,不必你们这些娇娇柔柔的小娘子。”四皇子闻言嘻嘻一笑,依靠着华阳公主,半个身子都靠在她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