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寇马克先生回来的第一个早上，我就把那封来自克里斯托弗·吉斯特的来信交给了他。他难得地表现出一丝兴奋与期待的反应，折起信纸又摊开，背过身去来回踱步，嘴里小小声地絮絮叨叨念着些什么，语速飞快地，还带着些许口音，我根本分辨不出。接着又坐到桌前，拿起蘸水笔洋洋洒洒地开始写起回信。也许是要面对多年不见的年轻时的友人，他这副模样倒也像是年轻了许多，带着与年龄不符的……雀跃？这个滑稽的词语也许不算太违和。
在那点欣喜过后，他很快又冷静下来，久久地凝视着逐渐干涸的字迹，合上了信纸，恢复到了以往看不透的沉静之中，陷入思考。
他应是回忆起了过去。可漫长而看不见终点的旅程消减去他对时间的认知，即使是曾经的友人，也有十多年没见过面了。等等……除了吉斯特先生以外，还有别的人吗？
“我的白头发有变多了吗？”他突然招手示意我过来，问道。
我便走到他背后，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看着他束起的、已经略显灰淡的深棕色头发。比起去年，仔细地看，的的确确新增了不少夹杂在发间的灰白发丝。我出手去，小心地挑出一根完全变白的头发。“有的。但整体看着还好……您还很精神。”
“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一副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模样，我可不能输给吉斯特大师。”寇马克先生笑了几声，对我说起那些事，“我有告诉过你吗，外边你种花那块地以前搭了个绞刑台，我和吉斯特大师就是在那儿认识的。”
“……”我沉默着，手上不小心将那根头发拔了下来，寇马克先生肩膀抖动了一下，“是有说过，但您没说就是那块地。”下次我就换块地方。
顺着话题，他开始主动提起当年的一些经历，吉斯特大师作为他的大副的经历。出乎我的意料，我原以为能听见不少海上的冒险，可说起来都是些陈年的八卦秘闻，怪异到匪夷所思的奇闻异事。我看着他不觉扬起的眉，心想，难道当年这俩圣殿大师，在船舵前与海浪间聊的都是这些吗？
还是说，他本来就是这样的？
那只黑猫跳到他的腿上，没蹭几下就顺着他的腿滚了下去，粘上一堆毛。转而窝在他脚边，有缺陷的尾巴勾住他的裤腿，慵懒地蹭了蹭脑袋。寇马克先生低头拂去粘在裤子上的猫毛，借着阳光，我能看见，他深色的头发比年轻时的画像上的黯淡太多了。
那位访客是在一个雨后天晴的下午到来的。
两个老男人的会面与两个年轻人的会面没什么区别，他们大笑着拍对方的肩膀，互相嘲笑着对方脸上的皱纹和新增的白头发，仿佛就像上个月刚见过面一般。最后来了个短暂的拥抱，又用力推了把对方。
“别用力拍我，谢伊。老骨头要散了。”头发胡子都已是花白的吉斯特大师说。
“我还记得你飞起一脚把从背后偷袭我的人踢到海里去的样子，吉斯特大师。”
“已经很久不需要我工作了。年纪大啦，而且现在的事情也不适合我们去做……大团长有更适合的人选。”短暂的介绍后，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进屋里。
“一切都还好？”寇马克先生问。
吉斯特大师关上了门，把他宽大的帽子摘了下来，挂在门旁的架子上。“暂时。一切都还好。我们十几年前所做的是值得的，现在不用费心去处理刺客的事情。——说起来，那件事，那件没个尽头的事，我以为在你完成之前我都不可能再和你聚一聚。即使这样，也已经过去十二年了。”
啊，又是那件事，那个“没有尽头”的任务。
“原本是这样的，我从来没打算还要中途回到北美。”寇马克先生说。他似乎不想在我面前说起那件秘密一样的任务，试图转移话题，说道：“你还在戴着那顶老旧的帽子。”
“那是我的特色。”吉斯特大师说道，他也不再谈那个任务了。“你居然换了套日常的衣服，为了和我喝酒特意换的吗？品味不错，一定不可能是你选的，是夫人挑的吗？”
“当然。”他有点高兴，理了理系好的领巾。
我知道那不是我能旁听的话题，况且多年未见的老友，一定也有很多事情要聊。在寇马克先生回头做出表示前，我悄悄后退了一步，把手搭在门上，笑着说：“酒和杯子已经放在桌上了，不能贪杯，寇马克先生。我回楼上看看书，你们先聊。”说完便退出客厅去，关上了门。
在门关上的那一刻，似乎听见吉斯特先生中气十足的大嗓门：“不会吧谢伊，她还在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