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青云观坐落于越西之地,越西又分为北元和南宋。宋元为了争夺天下,征战已有数十年之久。自盛京一战宋军全线崩溃后,元军一路势如破竹,一直打到越江。只待元军渡过越江,便可挥铁骑南下,统一越西指日可待。
元军本来一片大好形势,偏偏这中间又多生波折。大元帅博尔赤不知何故,突然暴毙而亡。三军无帅,未战先败,再加上越江上游通州地带一支义军异军突起。连败元军三阵,竟将那通州又夺了回去。
义军自称勤王之师,号“铁军”。首领莫记,为通州当地有名的豪绅。此人自幼喜好舞枪弄棒,又效仿古人广交天下豪杰,门下食客足有数百人。正所谓养人一世,用于一时。值此山河飘摇之际,国破家亡之时,莫记振臂一呼,通州众多仁义之士纷纷群起响应。仅仅月余时间,义军便集结了五万人的军队,光复了整个通州。
有了“铁军”这面大旗,身处沦陷区救国无门的英雄豪杰们也纷纷赶往通州,欲效莫记之志。随英雄豪杰前往通州的还有失去家园的难民,青云子的两位徒弟也身处其中。
应缘李鬼离开五牛山已有半年,一路上刀枪剑戟、马嘶悲鸣、妻离子散、瘟疫横行,犹如罗森鬼蜮一般。应缘李鬼虽为修道之人,但毕竟道行不深,再加上师父的教训,让两人更是不敢涉世太深。他们所能做的不过是施舍药剂,救难扶困而已。至于那些惨死在天灾人祸中的无辜百姓,二人也只能扼腕叹息。
一日,师兄弟二人随难民潮行至一处山林里。由于一日的行程让众人病痛饥乏,再加上天色将黑,难民队伍便在山林里停留歇息起来。
天色虽然已近黄昏,但四周的景物在太阳的余光下仍能看得清楚。道路两旁的树木大多已成炭黑状,孤零零的几片树叶只在少数几棵树上悬挂着。地面上更是寸草不生,有风吹过,也只能扬起一阵呛人的飞灰。这种情景往道路两头望去,皆是如此,像是经历了一场可怕的树林大火。
景惨淡,人亦惨淡。说是休息,不过是将之前一日积攒的悲痛宣泄出来。此时满山遍野布满了痛哭悲鸣,空气中充斥着浓瘤的恶臭味。师兄弟二人也好不到哪去,虽说发髻仍梳的规整,但翘起的发梢、满脸的浮灰和破旧的衣裳无不表现出二人旅途的艰辛与苦楚。
李鬼从包袱中取出一块十尺见方的大布铺在地上,与师兄一同坐在上方;应缘则取出两块大饼,分一块给李鬼,以充劳途之饥。可是李鬼吃着吃着突然暗自流起泪来。
“师弟,你这是怎么了?如果是觉得旅途太累,我们到了通州可以暂居几日,休息一段时间再上路。”原来应缘以为李鬼年龄尚小,此前一直被师父护在山上,从未出过远门,不耐这旅途劳累,故有此想法。
“师兄,不是这样的。我如今已经十五岁了,也算是一个堂堂男子汉。虽然这半年来风餐露宿,但也是衣可蔽体、食能果腹,哪有什么可以悲伤的道理。我之所以哭泣,只是因为想到了师父,我们本皆为孤儿,正因为师父,我们才有了今日的成就。可如今师父遭逢大难,至今生死未卜,而我们却在这里闲散逍遥。坐着大垫吃着大饼,师父却恐怕早已走上奈何桥喝下孟婆汤,想到此处,我怎能不感到悲伤。”
应缘听了此话,一时竟觉得手中的炊饼粗糙难咽,他直愣愣地望着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空,试图安慰李鬼。
“希望师父吉人自有天相。毕竟师父所犯之错情有可原,并非十恶不赦。五行山的仙人既然是得道之人,应该不会如此不讲情理吧。”
“可是,五行山给师父的那封信却是给师父判了死罪。”
夜晚的寒风瞬间又清冷了几分,应缘不自觉的打了几个哆嗦,他狠狠地咬了一口炊饼,似乎这样就会暖和一样。李鬼看着师兄,希望从师兄哪里听到些什么,但师兄已经无法再回答他什么。李鬼抬起头望向对面那些扭曲丑陋的枯树,又低头看着只吃了几口的炊饼,只好再一次对着炊饼暗自神伤。
师兄弟之间的沉寂并未持续太久,一个粗糙沉重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
“打扰两位兄弟休息了。”李鬼转过身来,看到说话之人是一个面相颇为凶悍的大汉。粗粗的眉毛,高高的鼻梁,厚厚的嘴唇,一对如铜铃般的眼睛隐含厉色。即使满脸堆起了笑容,也隐藏不了一身江湖草莽的气息。在大汉身后还有三人,两个男的和一个女的。
其中一个男的面目清瘦,身高体长,长得倒是白净俊俏。一把折纸扇在他手里转的颇为顺溜,看向李鬼二人的眼神有些不屑。
另一个男的身高只有四尺,和领头的一样也是个粗壮汉子,但他黑黝黝的皮肤显得更有力量。他两手叉腰,头昂的老高,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人,不管是谁说话也不曾移开目光,如同门神一般。
最后一位女子则不同,没有了前几名男子的嚣尘之气,身上自带着一种书卷的味道。她大约二十多岁,面如桃花,长眉入鬓,凤眼含春,一身嫩黄的长衫搭上一路风尘的病容尽显柔弱的姿态。
应缘向领头大汉回道:“不打扰,不知几位有什么事吗?”
领头大汉把脸上的笑容又挤出了几分。“没什么别的事,只是因为夜晚在此地休息,满地黑灰易脏了衣裳。我们几个男的倒是没什么关系,只怕苦了芸娘。她原本是个官家小姐,素来爱好干净,刚才我们在山上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个干净的地方。只有两位这里可避灰尘,所以想求兄弟腾个位置,让芸娘休息一晚,我们几个男的就在一旁树下休息,绝不打扰二位。”
应缘站了起来,笑道:“来者都是客,岂有不让客落座之理。况且大家坐在一起,聊一聊路上的见闻,正好可以排解路上的劳顿孤寂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