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寻卿一直对江湖之事不大上心,也是想着这江湖人的身份不过是她用来掩盖真实身份的一个幌子罢了,她也并未真的在心里拿自己当江湖人,遇到别人称她为“女侠”或“少侠”的时候,她甚至还觉得有些不自在,觉得自己实在称不上是什么“侠”。
况且她也并不懂得该如何做一个江湖人,她不了解江湖人的规矩,而她的所有规矩都是从前在宫里学来的,只是因为她从前毕竟是公主的身份,因此学会的规矩也是只需敬畏天底下最为尊贵的那几位,除此之外便无需对任何人低头,因此她骨子里带着几分矜贵,打心底里不觉得自己比其他人低贱。
不过她除了不觉得自己低贱之外,也不觉得别人比自己低贱,因此她所表现出来的,便是宠辱不惊,淡然自若,颇有几分江湖人的洒脱之气,实则这都是她因出身而带来的贵重自持,再加上她本性不愿意将人分为三六九等,既不随意轻贱别人,也不让别人轻贱了自己,看人不看出身,只看人品心性罢了。
不过渐渐地,寻卿也意识到了她既然已经抛下了过去的身份,便是需要一个新的身份的,而她既然选择了成为一个江湖人,便应当做好江湖人的本分,但如今看来,她做得还远远不够。
顾未铭也没料到他带着寻卿和季辛来这家茶馆,竟然让寻卿顿时醒悟过来,开始反省自身的不足,仍旧兴致勃勃地走在前面不时回头对他们讲解两句青州风土人情,但现下寻卿心里装着事,神情也凝重了两分,也没大将他的话听进去,只有季辛不知是否在认真听,只是时不时地应上那么一句。
没过多久,一行人便被迎进了大堂一侧的一间雅间,离其他客人远了些,很是清净,说什么话也不必顾忌太多,而且主要也是季辛的腿脚不便,这一点作为季辛的好友,顾未铭怎么可能会没有想打呢?
不过在他们落座之后,店里的小二问了顾未铭要不要将他楼上座位的东西端下来,而顾未铭摆了摆手,重新点了一些,寻卿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方才顾未铭便已经来过这家茶馆了。
而寻卿猜得也没错,顾未铭请季辛和寻卿移步到这家茶馆,的确也是因为他之前便是在这儿坐过的,他方才心急之下便想到了这地方,否则虽然这茶馆的确是有些特别之处,但他们又不需要打听什么消息,而且如今天色也不早了,来这茶馆倒是不如去什么酒楼一道用晚膳说话更好些。
不过顾未铭也不好意思对他们解释这些,因为适才他便是在闲来到这茶馆坐坐,位置就在楼上,正喝茶时从窗户边儿瞥见了被一群小孩子围着起哄叫仙女姐姐的寻卿,一下子便惊为天人,忙不迭地便追了下去,生怕错过了他此生头一回瞧上了眼的女子。
而顾未铭走之前小二便问他还回不回来,他因为着急便只来得及摆了摆手,或许小二这便以为他是让留座的意思,因此眼下才会这般对他发问,只是他如今只想让季辛消气,又哪里敢再提起之前的那起子事?
不过也不消他开口,季辛便大致猜出来了些,因此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顾未铭,后者还在和小二商议菜品的事儿,因为现下该是用晚膳的时候了,好在这家茶馆同时也兼做饭馆的买卖,而且这茶馆里厨子的手艺也是有些名气的,专程来用膳的人也不在少数,因此他们在这儿用晚膳也还算合适。
于是顾未铭便没有注意到季辛看向他的眼神中带着的几分危险之色,也不知道他今日想要讨好季辛,让季辛消气的主意注定是要落空了,因为季辛已经将他这次的事情记在心底,不会那么轻易揭过去了。
这家茶馆果然做什么都是有章程的,他们才点过菜没多久,饭菜便陆陆续续地开始摆上桌了,于是寻卿的注意力便都放在了饭菜上,看着倒是都色香味俱全,只可惜青州菜还是偏甜淡的口味,没有她所期待的辛辣重口菜品。
而季辛瞧见寻卿这略显失落的模样,轻笑了一下,小声对她说“日后得闲了我带你去南边,南夷的菜肯定很合你的口味,而且我师父近些年来也一直待在那儿,咱们可以顺道去看看她。”
季辛这话倒是勾起了寻卿的兴致来,她眨了眨一双水润的大眼,好奇地问道“难不成你也去过那边?”
闻言,季辛微微挑眉,回道;“我这些年可以说是走遍了这靖朝的大部分地方,而且师父决定留在南夷,我自然也去那儿看过她几回,那里的饭菜时常辣得我要灌好几壶茶水方压得下去,不过却也很香。”
顾未铭一直在旁边默默地听着他们俩的聊天,也很想加入对话之中,主要是想和寻卿说上两句话,虽然他很清楚自己和寻卿之间是没有可能了,但这却也不妨碍他对寻卿的欣赏,于是他便对寻卿说“是啊,别的不说,泓之去过的地方的确很多,这些事儿听他的准没错,南夷的美食我也是略有耳闻的。”
寻卿越听越心动,她也回想了起来,小的时候在宫中,唯有皇贵妃的昭阳宫会时常吃些辛辣饮食,虽说她那时候很害怕皇贵妃,但也只有在昭阳宫中她能吃得满足,而且她也听说过皇贵妃请的厨子就是来自南夷的,如今又听到季辛这样说,她便对这南夷更加地好奇了,甚至对将来去南夷这件事开始期待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听说了南夷有十分合她口味的美食的原因,寻卿见着眼前的饭菜都顿时觉得更香了些,她高高兴兴地动起了筷子,而季辛一边照顾着她,时不时给她夹一筷子菜,一边对顾未铭问道“说起来,过了这个冬天,春闱便将至了,你家里竟也肯放你出来,就不怕误了你的大事?”
听到季辛说起这件事,顾未铭倒是并未显露出惶惑之色,反而乐呵呵地回道“不打紧,明年我就不下场了,先生也特意给我放了假,过了年之后再慢慢计较不迟。”
“这是何故?这种事总归是越早越好的,拖延着倒不知会生出什么变数来了,不如早些下场试一试。”
“这也是我家那位老头子的意思,他虽未曾明说,但话里话外倒是透露了些,明年的春闱是上面那位要用来整顿吏治的,想来是这些年舞弊成风,朝廷不管则已,这一管定然是要下狠手的,若是真的抓出了什么大虫,恐怕整场考试都废了,所以我不参加也罢,左右我也没准备好,延一年也算不得什么。”
听了顾未铭这话,寻卿心底一惊,手里的筷子都顿了一下,而季辛也是微微眯了眯眼眸,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