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里,萧氏好气又好笑的瞅着丈夫,撇嘴道:“这老头子,一件事说吹嘘了几十年,又轮到了孙儿们。”
沐凝雪过来准备哄小儿子入睡,见状便坐在婆婆身边,对此感到很新鲜,她几乎很少有机会听公公讲诉往事。正是徐灏有意识的隔开妻子和母亲,使得千古不变的婆媳矛盾大大减少,看似同住一个屋檐下,实则也不亚于各住各的,距离往往是化解矛盾的最佳手段。
徐庆堂神色傲然的对着孩子们,除了小徐煜继续拉着爷爷的胡子不松手,玩的不亦乐乎,徐烨和张涟漪都露出迷茫的表情。
“我那时候,文章一动笔就是两三百字,行行打夹圈,除了正批之外还篇篇打顶批。哪像你们现在写文章用“的”“呀”“吗”等,标点符号都凑在了一起,满篇的大白话,真是没学问。至于你们的字,莫说都是些鬼画符,就是你们现在的先生。”
说到这儿,徐烨弱弱的道:“现在教孩儿书法的是解缙解大人。”
“咳咳!”徐庆堂尴尬的轻咳一声,马上把酒杯拿到了嘴边,“滋”的响了一下,“我记得我那时临帖,每回一提笔,你们的二太爷但凡在家,总喜欢站在后面看,看完了就对这个对那个说,家里怕没有一个小辈赶得上我的字,天分真高,我可只有一十二岁呢。”
萧氏忍不住插话道:“那时全族男人都忙着练武读兵法,也就你们爷爷习武不成,又最是个怕死的,只好跑去学文了。”
张涟漪顿时拍手嬉笑,沐凝雪不由得为之莞尔,暗道幸亏公公怕死。
“文就是比武高!”徐庆堂瞪了妻子一眼,悻悻的又呷了一口酒,放下杯子腾出手来和小孙子展开了激烈的战斗。这胡子好似一座苍郁的松林,松林中仅有一条路,终于赶走了小小的侵略者。
“我那时候还大大的出过风头呢,在乡下就有了偌大的名头,这是你们做梦都做不到的。你们二太爷在世的时候,家教比现在严厉多了,哪像而今我对你们这样放纵?书背不出来就不准吃饭,不准睡觉,这样的严厉督促下,你们想想看。本事练不练得好?”
说实话,相较之下徐烨受到的管束确实很轻,徐灏对孩子一向没脾气,每当沐凝雪要处罚徐烨时,他都会第一时间护着前来避难的儿子,往往令沐凝雪做母亲的威严无法施展,也这是为何她情愿把儿子送到奶奶爷爷身份的原因之一,实在是丈夫这几年太宠溺孩子了。
徐灏倒是不认为自己在宠溺,是实在不敢苟同古代的家规。写一个错别字就得挨一顿手板,饿一顿饭,这不是虐待儿童嘛?
如果说这样才能教育出杰出人物,那他宁愿儿子一生平平凡凡。没有一丁点望子成龙的心态,只希望孩子能平安健康。
徐庆堂又说道:“我记得是冬至的前一天,祠堂准备开祭,有多么热闹你们也经历过。和你们一样。我们这些小辈像野鸟一样的没心思练武读书,谁都不肯去书房,尤其是我。一门心思吵着要出去玩。
你们故去的大姑奶奶,就是太皇太后动了气,打了我一顿,又哄我说大祠堂里的祭文还不知道有没有人读呢,给我换了一身的新衣服。
要知道,那时候我很骄傲的,偏偏假装不肯去。其实家里祭祖向来都是我来朗读祭文,谁都知道,童子的声音有多高,有多清秀啊!又能持久,当然读得比大人好听多了。当时全家人就没一个不称赞的,什么好东西都先拿给我吃。
所以我去了大祠堂,心里是顶高兴的,咳,咳,咳!一到了大祠堂里,全族人都爱逗我玩,说二鞑子来了,咳咳!”
一不小心徐庆堂说漏了嘴,脸上微微一红,忙继续说道:“在公房里,我大姐那时已经被高皇帝指给了四皇子,所以她有资格出席,对着老族长说:‘我弟弟也能够读祭文呢,所以我带了他来。’
老族长惊骇起来了,说:‘这样小的人就能够读祭文啦?真了不得,好,我们族里总算出来个人才,哈哈哈,真难得!’
那时候祭祀是在晚上,那天晚上,大姐先把祭文拿出来,念给我听,其实里面的字就没有几句不认得。祭文共有好几篇,原来有人读,因为大姐举荐了我,就让了一半给我读。唉!千多字一篇的祭文,跪在地上慢慢的读,是很不容易的。
读的时候,族长啊,大姐啊,全族人啊都站在四周,许多许多的人围着看,那次我读得特别好,在大庭广众下,我一点都不脸红。”
说着说着,徐庆堂早已陷进了自己的回忆里,没有留意孩子们已经昏昏欲睡的东倒西歪了,他把酒一饮为尽,感慨的道:“读完了,族长过来摸我的头,夸我是个好脚色,再过两年还了得?问我几岁了。大姐代我说只有十岁,四书五经都读完了,就只有易经没完工,文章也做得二三百字,字写得好,天分才情都不错,就只看将来怎么样了。
唉!将来怎么样?大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