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神色变幻,脸色阴晴不定,良久,他叹道:“我与胡虏有深仇大恨,昔松锦之战,大舅便是死于奴贼之手,此仇不共戴天。大仇未报,又岂能与虎谋皮,与奴共存?”
方光琛道:“两国交战,死伤原是难免,长伯当世豪杰,岂智不及此耶?观史书形势,昔为敌国,今为一家大为寻常。大丈夫欲成大事,当行不平常之事。光琛披肝沥胆相劝,此豪杰择功名富贵之时,长伯当相时度势,当机立断,方不失此分茅裂土之功!”
吴三桂仍有些犹豫:“引胡虏入关,此事非同小可,只恐引人非议。”
方光琛道:“此一时彼一时,昔款虏为下策,今君父死难,九庙灰烬,贼首更僭称尊号,罪恶之极,人神共愤,为君父复仇当为大义第一也!只要能剿灭流贼,光复神京,区区借虏,何足道哉?”
他窥探吴三桂的神情,大声劝道:“更言,吾等只是借兵,不是降虏。昔安史之乱,唐兵势弱,肃宗借回纥之力收回二京,懿宗亦借沙陀之力平定乱贼,皆传为美谈。长伯,光有郭子仪、李光弼等大将是不够的,还需巧用外力。”
方光琛的父亲是方一藻,当年方一藻巡抚辽东时,就觉得双方实力悬殊,应当与清议和,然后腾出手来镇压流贼。他更援引隆庆年间“俺答封贡”模式,建议与清谈判。
只是黄道周等大臣强烈反对,此事便罢,方一藻也因为在激烈的朝臣斗争中心力交瘁,不久去世。
跟随父亲的那段经历也给方光琛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认为父亲当年的和谈建议没有错,若当年和谈成了,腾出手来镇压流贼,也不会有今日的流贼陷京之祸。
对于吴三桂担心的引虏入关可能名气不好听,他也不以为然,这段时间他待在京师,了解士大夫们的心理变化。
如果说以前他们想投靠新朝谋取富贵,然百官大多被拒绝使用,各官更被追赃助饷后,那剿灭流贼,灭亡顺国,已成了士大夫们心中第一切要之事,别的都可以放在第二位。
便如历史上的崇祯十七年五月底,得到吴三桂与清兵击败闯贼,收复京师的消息后,初立的弘光朝君臣反应是个个兴高采烈,称之为功在社稷的义举。
马士英还第一个上疏说:“吴三桂宜速行接济,在海有粟可挽,有金声桓可使,而又可因三桂以款虏。原任知县马绍愉,陈新甲曾使款奴。昔下策,今上策也,当咨送督辅以备驱使。”
史可法也在六月初上疏:“应用敕书,速行撰拟,应用银币,速行置办。并随行官役若干名数,应给若干廪费,一并料理完备。定于月内起行,庶款虏不为无名,灭寇在此一举矣。”
左都御史刘宗周也在六月初上疏说:“亟驰一介,间道北进,或檄燕中父老,或起塞上夷王,苟仿包胥之义,虽逆贼未始无良心”。
对吴三桂的“借兵”,引狼入室,弘光朝大臣人人称快,几乎所有的决策大臣都沉浸在“借虏平寇”的幻想中,只有一些中下级官员反对,但无任何作用。
马士英上疏的第二天,弘光朝还决定策封平西伯吴三桂为蓟国公,晋封辽东巡抚黎玉田为兵部尚书,皆给诰券、禄米,并由大学士王铎亲自起草加封赏赍吴三桂、黎玉田二人敕谕。
不但如此,因担心吴三桂等人蓐食未饱,还下令从海上运漕米十万石、银五万两接济犒劳,随行还运去坐蟒、纻丝等赏赐,以示宠异。
这也可以明白弘光朝在流寇败亡之初,为什么一味裹足不前,株守江南。就是都想着“借虏平寇”、“联虏平寇”,担心北上收复山东、畿南等地会“挑激”清军,授以南下口实。
所以他们行为才那么荒谬,步步坐视山东、河南等地沦陷,甚至将之视为“胡土”,就是怕出兵北上触怒满清。
这点上,史可法与马士英没有任何区别,虽然二人一个东林党,一个阉党,但都是“借虏平寇”、“联虏平寇”方针的最坚决支持者。
正因为了解士大夫们的心理变化,所以方光琛大胆判断,只要能剿灭流贼,别的都是次要的,借虏平寇也只是小事,更不要说还有为君父报仇这个大义压倒一切。
历史上吴三桂毫不犹豫借兵,此时他虽有些心动,仍然还在犹豫,他沉吟道:“只恐请神容易送神难。”
听吴三桂口气松动,方光琛心中大喜,他说道:“长伯不必担忧,夷狄只要财帛子女,流贼方是心腹大患。以回纥之势大,亦也退兵。昔年契丹国耶律阿保机入寇开封,患中国之民难治,只取财帛子女退回幽州去,料想东奴也是如此。我大明土地广博,财富众多,只要能剿灭流贼,光复神京,区区财帛子女何足道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