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悄然露出一丝鱼鳞般的亮白,赵素衣在浅淡的晨曦中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虽然到了第二天,但他的思绪仍在念着昨夜的星辰与昨夜的风。
赵素衣很久之后才回过神,他想起今天是赵柳前往洛阳的日子,眼见时间还早,慢吞吞地掀开被子。他一只手摸向叠在枕边的衣裳,半边身子像没骨头一样斜靠着墙,缓缓将衣裳套在了身上。
他向来是不守规矩的,因为不喜欢和旁人接触,从来都不让宫人近身伺候。也因为不喜欢被旁人看管,很多时候都不带侍卫,都是自己乱跑。
赵素衣眯着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他仔细整理自己的衣裳,系好头发,出门到小厨房去看醉蟹腌好没有。他舅舅崔衡平时里喜欢钓鱼,前几日又到河里捞了数兜子螃蟹,挑出许多肥美的母蟹送给赵素衣尝。
赵素衣将它们装到两个陶罐里腌醉蟹。选的是二十年陈的花雕酒与剑南烧春,配上辣椒姜片花椒等香料和酱油冰糖以及一点点盐,与水一同煮成汤汁,再将汤汁倒进陶罐里淹过螃蟹后密封。
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差不多已经腌好,拆开其中一个陶罐的盖子后果然闻到一股混着酒气的咸香。赵素衣从旁边取过勺子,从陶罐里捞出来一只蟹。
赵素衣蹲在陶罐子旁边,娴熟地掀开深青的蟹壳,剔掉里面不能吃的部分,双手微微用力,把它掰成两半。他咬下去时,是极鲜嫩的滑,以及若有若无的花雕味道。
赵素衣很快啃完两只,正要捞第三只的时候,忽然想起这一罐子螃蟹是要送给赵柳的。他下意识咽咽口水,脑子里不停提醒自己:不能再吃了,还要送给阿爹。
赵素衣重新封好陶罐,擦干净后抱起它前往太极宫。赵柳刚醒不久,正在小菜园子里拔秋葵。他乱糟糟的头发用一根木簪子歪歪斜斜挽着,一身下摆被扎起的睡袍,脚上还趿拉一双沾满泥巴的旧草鞋。神态不似皇帝,而似乡间农民。
赵柳看见赵素衣,抬起头问:“佛狸,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赵素衣拍拍怀抱的陶罐子:“阿爹,我自己腌的醉蟹,你带着路上吃。”
赵柳瞧见他眉眼间跃跃地神情,弯腰拾起撂在地上的秋葵。因为是才拔下来的,它们的根部还带着湿润的泥土。他把秋葵递给赵素衣,笑道:“阿爹不会白要你的螃蟹,拿这个跟你换。”
赵素衣看了一眼:“阿爹,你是不是有点小气了?你这两根草,就想换我的螃蟹?”
“我哪里小气?”赵柳一指赵素衣怀抱里的陶罐,慢悠悠道,“是你一开始说白送给我螃蟹,我好心给你两棵葵菜,你反而嫌弃。既然如此,我不给你葵菜了,你把螃蟹白送给我吧。”
赵素衣:“......”
他走回去把陶罐往赵柳手里一塞,然后接过那两棵青青的秋葵。赵柳见他有些受气似地不高兴,长眉微扬,又笑:“阿爹种的菜很好吃的,等会儿我再拔两棵,让厨子帮忙炒了,再煮点粥,今早咱们俩一块儿吃。”
赵素衣忽然想叫冯筠一起,但他不明说:“阿爹,我还有一罐螃蟹。这一罐打开,早上就粥吃。另一罐我让人送过来,阿爹拿着去洛阳。”
“行。”赵柳又拔了几棵秋葵,他望了望太阳,拂去身上的土,从小菜园子里走出来,“我去换换衣服。”
赵柳才转过身,赵素衣便像只兔子一样蹿到殿门,唤来在外面等候的仲兰:“帮我个忙,让冯筠把我放在小厨房里面的醉蟹送过来。”
仲兰挠挠头,脸上显出难为情的神色:“殿下忘了?中郎将昨天告假,魏国公夫人今天从太原到长安,他得去接。”
仲兰这样一说,赵素衣这才回忆起来,昨夜冯筠是和他说过,要请一天假去接王氏。当时他靠着冯筠的肩膀坐在赛道边上看月亮,冯筠则低头揪了两根长长的狗尾巴草,编出一对儿小小的指环。
冯筠告诉赵素衣,在他的故乡,这种小指环有个专门的名字叫做“戒指”,戴在中指上,就表明自己有了心上人。
赵素衣低头看向自己空空的中指,那枚狗尾草编成的戒指只短暂地在上面停了半宿。为了避人耳目,他不得不把它摘下来放到盒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