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很少,这么富有想象力地去猜度一件事,原来只存在于艺术作品中的桥段,就因正主是他熟识的人,偏偏是他唯一用心观察过的人,而具现了画面。有限的艺术鉴赏力使然,马仙洪就像平生第一次开窍读懂了那些地摊、网络黄文、姐弟的荤段子,就在这一幕浮想在他脑中掀起惊涛骇浪之时,王也的话音也在继续,“就有次,”只听他说,“我放学回家,只听我弟在哭,家里却没有人。那次可把我吓坏了,脑子一蒙跑进去。他在婴儿床里哭,一岁多了,扶着东西能到处走,可爬不出婴儿床。床边五斗柜上晾着一瓶奶,刚冲好的还没盖盖子,大人不知怎地就出去了。他自己在床里玩儿,一定是饿了,认得他的奶瓶。我去看他时,他半边脸有片像滩水一样的痕迹,血红地凸显出来,像那种浮雕,嘴角下巴还有燎泡。我只能一边叫大人一边抱起他就向外跑,他还握着奶瓶把手不肯放,扯着嗓子哭。我不知道皮肤表面成了那样,再拉扯到了好不好,也觉得眼泪不能碰到伤处,反正破了皮会痛,可我那时,也不懂那么多。因此只想低头去看他,想说宝宝没事了,就没看路。我摔下去时面朝着下,伸手去撑,手底下正好是他的奶瓶,也不知是摔裂的还是被我按裂的。我再想哄他时,他就不哭了,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我妈说看见我们时,楚岚皮都快烫掉了似的也不哭,我手心插着塑料碎片,可还亮开抱着他,血糊了半身,也不哭。她魂都吓没了,给我爸打电话时手和声音都在抖。后来,我爸抱着楚岚去急症,我妈拉着我去缝针,听说晚上回来时我还背着书包,都没想到摘。”

    他说着时一直捻着掌心,回头,马仙洪在看自己,王也就一笑,“幸好那水已经晾了一阵,不是开的,只是小孩皮肤嫩,所以看着吓人。楚岚不是疤痕体质,说是发现得及时,处置也正确,爸爸指挥妈妈用冷水激过,现在也看不出来。倒是我这儿留了个印子。”说着把手心伸给他。

    两人中间还隔着两根撑圆的口袋,不过两人也都个高,身量长条,马仙洪探了探身就凑到中间去看,果真那里有一段扭扭曲曲的僵疤,覆盖了生命线,还残留着针脚存在过的形状。

    他收回眼:“这倒确实神奇。”指的自然不是王也,王也就算手上插了把刀不哭他也只会赞一句硬汉,又不是没见过这人奋不顾身又托大还死不悔改的屌样,指的只能是那个一岁多的稚儿。奶粉沾着皮肉烫,应该挺疼吧,皮薄肉嫩,痛感超级加倍,马仙洪此时竟在想人不可貌相,那位奇人竟有可能是个狠角。

    “怎么不是?”王也自己何曾不这么想过,沾沾自喜地收回手,好比人在夸他,一抿嘴角,自矜地一昂下巴,“他和我连心。”

    “那你到底为什么怕?”马仙洪道,“实话说吧,我刚刚才觉得是有点可怕。你就是畏惧被人这样看,这样想,不敢跟他在一起。你对他的喜欢也抵不住道德观与心理压力,那……原来你胆子也就这么点。”

    马仙洪是希望王也多看一步,多想一步,毕竟他才明白了走这条路有多难。关键——他觉得王也一点都不理性。而那个原因则是——他在被感情牵着鼻子走。此感情非彼感情,他明明没有那么喜欢张楚岚。

    马仙洪这边,说是王也对他有恩情,也不至于报个起来没完没了。那伤一辈子不痊愈,他也料理他一辈子?他性格就算看重了某人,也不会上赶着舔,处成朋友就阿弥陀佛了,能到今天,就某种角度验证了他对王也评价可是很高的,看人看本质,那些特质也是让他钦佩的方面。

    他就越不想看见一个那样的人,扭曲自己的本心。有道德观不是坏事。他?他可不是那起遇事会缩头的,相反王也胆儿肥得很。虽千万人吾往矣,就像他奋不顾身的那股气势,只要他觉得对,他就这么干,哪怕条件其实不具备呢。可他退却了,那就是他自己都觉得不对,他却还在忽悠着自己上前。

    马仙洪就两个问题:

    有没有那么爱?

    够不够值得?

    他刚刚嘴很讨厌,但那都是打的铺垫,真正险恶的用心藏在后面:“还是说……你根本没那个心思吧?”

    朋友谈心,不用步步紧逼,况马仙洪自认是个大男人,没有那个八卦的心思。说完这些,他就觉得他情分尽到了,该怎么选,尽看王也。当然,要是王也不愿意跟他说真心话,那也没事。苦头都是自己吃的,马仙洪觉得骗自己骗一辈子,那也够呛而已。

    他就岔着两腿目视前方,乘着凉风,如此而已。不知过了多久,“我想喜欢,因为我也是想把他当成那样去看的。”王也说到,“你不知道楚岚,他是……他有时候让我也会想,我不明白他。别看他嘻嘻哈哈的,和普通这个年纪的人没两样,可他偶尔说出的话,做出的事,让人惊讶他竟然想了这么多,有超出年龄的成熟。从小……分不清是什么时候,可能就因为一直都是如此,我才会心想可以。有时他突然说出看似很有道理的话,那样子也有气势,我就成望他……我以为他是不是也是全盘考虑过的,也做好了充足准备,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然后仍然想这么做?不,我希望他是这样。”马仙洪循声望去。

    这里头有个悖论,既然如此,既然这个问题重要、如此想知道、非问不可,那去问一问不就行了。左右就他们两个人,两句一说,何去何从,就能了结的事。

    这个说不通的地方王也一定自己也清楚,因为他下唇轻抿,飞起的发丝在脸上不停缠绕,神色很不分明。

    看着他,马仙洪想起了不久前的事情,想起最初王也说他是最盼着张楚岚降生时,为什么自己觉得奇奇怪怪。他不畅快,说起甜蜜、温馨的往事时,笑容中也藏着阴霾,淡淡的也是这样看去看不清。

    现在他知道原因了。

    “那样,就是可以一起面对的。可又有时候,”王也停了停道,声音裹进风里,“我又怀疑我弄错了,觉得他是不是真的……还是个小孩。”

    “嗳,姐,我叫你姐可以么?”张楚岚学曲彤坐得四仰八叉,倚靠着丁香丛。姿势摆完,又觉得不妥,因为这样他矮了半截。有没有搞错,这个出租屋就他最矮。自尊受挫的他选择踩上去,蹲上花坛,重新低头,诶,这样视角就正确了,笑颜还原模原样地捧着殷勤。

    可是曲彤屌得一脸,笑而不语,眼也不抬,不应和他。

    这难不倒张楚岚,“姐,”笑得那么开心等于默认,他就叫上了,独角戏他也能唱下去,问,“你不是有点社会关系呀?夜场的人,那是好简单认识的?哎哟,我是不行。你知道吗,在我们那儿,我爸开杂货铺那条街,再往前几年那是满街黑社会!黑社会比商铺多,收保护费!那要是能攀上道上的人,还不是横着走?整条街都得叫‘哥’!哦不,您是姐,您是——这个。”他从上头拍拍曲彤的肩,在她脸边比划了个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