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月楼是浔阳城北边一座三层高临江的酒楼,四面飞檐翘角,当中一匾,是草书“待月楼”三字,真真是汪洋恣肆任意挥洒,笔锋极其凌厉险峻。杨温一看这字就知道自己没来错地方,说来写这三个字的人如今在朝堂上,也是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了。
亏得地方没错,芸娘在天有灵,柳暗花明,银兔儿到底是有福气的好孩子。
刚到正午,待月楼一楼大堂里有好几桌客人在饮酒,觥筹交错高声喧哗,边上多有美貌妙龄女子作陪,或弹琵琶唱曲,或做令官行酒令,个个言笑晏晏。
杨温挑了边角的桌子坐了,柜边那位龇着八颗大白牙笑的酒博士立刻上来招呼:“郎君是自己个儿来还是等人?要点什么菜?清炒虾仁?酿炙白鱼?咱家的白鱼今早刚从江上打上来的,那味儿鲜的哩!郎君来一个?要什么酒?咱们待月楼的荷花蕊可是浔阳城头一等的好酒,郎君来一壶?诶,郎君可要唤个姑娘唱曲解闷?那边墙上挂的正是姑娘们的花牌,郎君挑一个?”
他跟不用喘气似的,一口气说下来还不忘笑着露出八颗牙齿,另一边已经手脚麻利地倒好了茶:“郎君先喝口龙井润润喉。”
茶已经端到手边,杨温只好接过来喝一口,从怀里掏出一两碎银子递过去:“小哥受累,我与你打听个人,你们这待月楼的本家,可是从前东都来的,唤作玉楼春?”
酒博士露着八颗牙的笑脸愣了一下,不敢接银子:“郎君自来消遣,问这个做什么……小的就是个跑堂的,不晓得甚东都不东都,小的都没出过这浔阳城呢......咱们待月楼的东家嘛是叫玉大娘子,不过,她平日不大来,管事的是薛娘子......郎君要点哪个姑娘?听曲还是听琴?”
杨温叫他那一口牙晃得头疼,又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小哥,烦你通报一声,鄙人想邀管事的薛娘子一叙。”
酒博士估计是没想到这胡子拉碴形容潦倒的汉子出手这样阔开口这样大,吓得连牙都忘记露出来,连连摇头摆手:“郎君说笑,您莫为难小的,薛娘子是咱待月楼大管事,等闲不陪客......您给银子也不陪客的。郎君,您看这边花牌,咱们念奴姑娘今日歇息,但江三娘子还得空,江三娘子的琵琶可是浔阳一绝啊,有道是江三娘子拨四弦,声声不似在人间哪......”
他喋喋不休地推销姑娘,杨温急得冒了火,正想发作就听见那边一桌客人乒乒乓乓砸了杯盏:“你个婊子还给爷装上了?什么下贱坯子!爷请你过府你也敢拿大?”
他骂骂咧咧,边上有人在劝:“朱公子消消气儿,鬓云姑娘怎敢在您跟前托大,来来来,姑娘给公子赔不是了.....”
杨温自己都顾不来,别人的事更不上心,头都没转过去,那边的骂声愈大也愈下流,乱糟糟的,杨温心里一阵踟蹰,他身上事情急,自然越早见到玉楼春越好,可现下见不着人又乱了起来,他万一被瞧见就不好了。小银兔儿还饿着呢,小人儿独自待太久是不行的,是先回去还是再等等......他这么满怀纠结,就听见轻轻巧巧一声笑:
“哎呦呦,这是怎么了,朱公子可是咱们待月楼的贵客,你们也忒不小心伺候了——”
这一句调笑不轻不重不疾不徐的,听在耳里说不出的熨帖又娇俏,偏偏盖住了满堂喧哗,茶博士低声道:“哎呦好了!薛娘子来了。”
下楼来的女子身姿窈窕妖娆,看着不过二十六七岁,桃花眼,水蛇腰,一身银红色坦领纱裙,两手的金镯子叮叮当当地响,乌云一样的秀发挽成一个灵蛇髻,轻摇团扇带着一阵淡淡的香风。
这女子明艳照眼,是有几分玉姊姊当年的风范,杨温仔细想想,又觉得还是不像。这薛娘子身上占了一个媚字,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风流婉转,勾人魂魄,玉姊姊当年却是怡然雍容,昂扬恣意,叫她抬眼一瞧,等闲就无人敢放肆。当年在东都宁安坊见过玉姊姊的人,哪个不感叹她一朵牡丹错种在了野花丛里。
杨温一时倒有些好奇这薛娘子又是个什么奇女子,竟能被玉姊姊瞧上,做了她的大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