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老夫人生荣死哀,这两天上门吊唁的人络绎不绝,于府上下人人忙得脚不沾地。叶礼离开前后那两天,父亲听了一位游方道人的建议,为了给老人家积福放走了家里一批奴仆,其中不乏与于朝年龄相仿的小厮丫鬟。结果人放走了,老夫人没留住,府里人手不够,现在是个人都得往前面顶,后院没留下几个人,于朝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翻出了于府。
祖母,对不住,于朝在心里叹气,他得去瞧瞧小叔叔,总不能就这么让小叔叔一个人孤零零地被父亲赶走吧。
他思量一下,熟门熟路摸到武馆后巷,一提气翻墙进了熟悉的院子。院子里静静悄悄,木桩上落了不少叶子,刀剑架上空无一物,老银杏树枝蔓繁茂,碧绿滴翠,扇子一样的翠叶间,有碧绿圆润的银杏果。
不到十天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他还跟银兔儿一起捉弄表哥呢,于朝想,才几天没来,这院子莫名像要吞噬一切的深渊巨兽一般,自己站在这里,竟然有些后背心发凉。
小叔叔大抵是不在这里了,于朝想,秉着来都来了的精神,他推开里面那间于朝常住的卧房,桌上甚至有一层薄薄的灰尘。小叔叔昨天离了家没来这里,那他肯定去了……
于朝心里有些雀跃起来,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但又立刻板起了脸。笑是绝对不应该的,于朝想,祖母去世才三天,如果不是日子冲撞到了,自己现在应该跪在灵前哭。
这么要紧的日子,母亲让他在屋里暂避,他不仅偷偷出门还要出城,这要是被人认出来捅到父亲那里,父亲不把他打死才怪。于朝压低了斗笠,快步往福星门那边走,早去早回方为上策,好在进出城门的行人大都是行色匆匆,他混在人群中丝毫不起眼,一路走过来,倒是听到不少人在议论于家的事了。
“听说了吗,都说于老夫人都是叫于三爷气的,放着好好的书不读,非要去做行脚商人,又不肯娶房正经媳妇,天天搁待月楼混。于老夫人怕是到死都放心不下,难怪太守大人生气……”
“太守大人这回是动真格的,听说昨儿已当着宗亲的面说了,跟于三爷分家各过各的。这事你说多出奇,太守大人一向很护着这个兄弟的呀,难道都是假的?不会是亲娘一死,就要把亲兄弟逐出家门独占家产了……”
“你可别乱说话,太守大人光风霁月!”
于朝听得恨不能咆哮三声,又听见有人说:“听说天子派了宣抚使去豫章那边,不知道会不会来咱们这里,要是来了,太守大人……”
于朝跟着人群走到城门口,那人话音未落,便有一队快马从城外冲进来,见了人不避让也不拉缰绳,直挺挺地扬起马蹄就冲过去,溅了于朝一身尘土。有人躲闪不及摔倒在地,路边的小摊被踏倒了好几个,有妇人孩子受了惊发出啼哭声,这队人马就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嘚嘚嘚地往前冲。
于朝估摸着足有好几十匹快马,他听见城门口的守门校尉说:“快去报,金陵那边来人了,他们拿的是相爷的令牌……”
金陵那边?相爷的令牌?于朝不由得有些不安,在威远武馆时那股子无端的凉意又开始侵袭他的后背心。
见了小叔叔快去快回罢,他想着,莫名回头望了一眼城门。城墙青砖累累,晨光下“福星门”三个字显得有些斑驳,回头要跟父亲说,得拿红漆把这几个字重新描一遍。
父母兄长对于朝一向管教严格,待月楼他是不敢去的,他凭着记忆七拐八拐,找到那间爬山虎像瀑布一样铺满了整整一面墙的院子,不假思索地一蹬墙就翻了过去。
“小兔崽子,青天白日地敢翻墙,老子打死你!”
于朝刚翻过院墙,电光火石间,一道拳风呼啸而至,于朝本能般就地一滚躲过这一拳,又是一脚踢过来,于朝拧腰跃起堪堪避过,一看是位独眼老头儿,知道他是杨纤月说过的独眼夏爷爷,赶忙边格挡边解释:
“夏爷爷,我,我是银兔儿的师兄,我来找小师妹的……”
“快停手!”
“夏爷爷,那是我师兄!”杨纤月的声音脆如莺啼,她像一阵风一样闪进于朝和夏爷爷中间,夏爷爷完好的那只眼睛锋利如箭镞,看向于朝那瞬间有寒芒一闪而过,他抿了抿唇,收手把手背到身后,转身门房时,于朝听到他啐了一口轻轻说:
“又一个于家的小滑头。”
“师兄,你怎么大早上的翻我家院墙”,于朝几天不见杨纤月了,上次在于府那次奇怪的碰面连话都没能跟她说两句,现在一听她的声音,忍不住就咧开嘴笑,杨纤月蹦蹦跳跳抱住他的手臂叽叽喳喳,“师兄,你来找我的?有什么事吗?你现在不应该忙得很吗?怎么有空来找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