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勋来过以后的几天,叶璟都显得有些惴惴不安,碰巧翰林院那边杨景溪负责纂修的实录到了紧要关头,一下子就忙得脚不沾地了,根本顾不上他。叶璟一面担心夫君劳累辛苦,一面忧心方云若的消息,精神头肉眼可见的蔫儿了下来。
这日,从藏剑山庄送来了一封信件,叶璟有些奇怪,他们家自山庄中搬出去许多年了,庄中有事也该是联络他的双亲,怎么会寄信给他?拆开信件一瞧,居然是方云若寄来的!
叶璟大惊,一把将信藏了起来,一直等到了晚上,他才独自坐在床上读起了那封信——这几日太过忙碌,杨景溪已派人回来传过话,说要宿在翰林院里头。
信中方云若依旧如往日那般称呼他为璟弟,说自己许久未见璟弟,甚是想念……
“当年我即将出行游学,璟弟却突然疏远于我,兄至今不能忘怀,阔别多年,只望能与璟弟重修旧好,如当年一般把臂同游……”
读完信件,叶璟茫然自失,他与方云若相识于十六岁,昔时,他奉长辈之命陪山庄中的小神童叶启博读书,成了杨景溪名下,不是学生的学生——
他还记得那是一个春日的下午,叶启博写了一篇好文章后向杨景溪讨要了去书院参观的奖励,他这个半吊子的伴读也跟着去了,因着想到叶启博再长个几岁恐怕就要到那儿去读书,到那时便不用自己跟着了,自己也就没有办法再当杨景溪的学生了,叶璟的兴致一直都不高。
他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同小表弟一样进书院成为杨景溪的学弟……可他好想被先生注意到,从见杨景溪第一眼开始,他就为他着了迷,这两年他苦苦挣扎在学海里,也只是盼着先生能多看他一眼……但他没有才华,只能失落地看着杨景溪一次次把他的文章随手垫到底下。
带着这番苦闷的心情,叶璟脚步渐缓渐沉,他不愿再跟着那二人到处参观,转身独自在书院的园子里头闲逛起来。
于是便遇见了方云若。
他记得,那天的方云若在晒书,吹来的风把他的书稿吹得满天都是,他急得满头大汗,追着那些书稿到处地跑,叶璟见状去帮了忙,他读书不行,脚下功夫练得倒还好,把藏剑的轻功使出来后,没一会儿就捡回了远处剩余的书稿。方云若为表谢意,请了他去喝茶用点心,不曾想他们二人聊开后十分投机,一下子便成了朋友。
认识新朋友的事情冲淡了叶璟的苦闷,高兴之余差点忘了自己不是一个人来的书院,待他告别了方云若匆匆去寻先生,杨景溪已经带着叶启博找了他好多圈了……
后来,随着叶启博频繁往书院跑的叶璟经常能遇到方云若,二人算得上是交浅言深的挚友,他有些不好意思反复问杨景溪的功课也会拿去问方云若,方云若总是很有耐心,会掰开揉碎了把问题讲给他听,这样即使是叶璟也能够听得懂了。
在日复一日的请教中,方云若开始好奇起给他布置功课的杨景溪,杨景溪也逐渐对他从方云若处学来的回答感到有趣——刚开始叶璟还挺高兴的,自己喜欢的人和自己的好友好像挺投缘,他甚至动过要介绍二人认识的念头,畅想过以后三个人一起游玩的景象……是方云若的一番话打散了他所有想法。
某次闲谈时,方云若说他看到了杨学长留在院中的文章,虽未见其人,也已全然被学长的风采所折服,他很想通过叶璟与学长认识、交流,他有许多事想同学长探讨,有许多话想同学长诉说……
说来好笑,杨景溪常回书院,而方云若就住在书院里求学,这二人竟从未见过。
看着方云若满脸的仰慕,叶璟只觉得浑身发冷,他突然意识到,这二人如此投缘,如果认识了,哪里还有他存在的必要?
他不会写文章,不懂那些学问里的盘盘道道,答不上先生的问题,甚至想不到文章的立意……
同他们比,他就是个傻子。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的先生,在他和方云若中绝对只会选方云若。
那一回,叶璟自方云若处落荒而逃。回家后他开始害怕,也不敢再向方云若讨教问题,妄图靠自己作文章,可杨景溪看到他陡然下跌的水准后紧皱起了眉头,好像在奇怪他为什么又变笨了。叶璟站在一旁冷汗直流,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不想让先生知道方云若。
自那以后,他就不再和方云若见面了,只偶尔书信往来——他们要好时也常通信,方云若会把叶璟问过的问题以及自己的分析都写下来寄给他,叶璟一直感动于此,他珍藏着好友的每一封信,惭愧于自己的懦弱与卑劣,他不敢赌,万一先生和方云若一见如故,万一他们就这么在一起了……
他不敢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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