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先生在萧长晴眼中看到了躲闪,他并不想回答。老人也是从年少时走过的,最能看明白那些说不明,理还乱的心思。
他不再勉强萧长晴说明缘由,叹了口气说道:“此事殿下拿主意便好,不必来与老夫商量。世子妃殿下并不是追名逐利之辈,不会在意此事最终是否会归功于她。可殿下也要明白,这事一旦做了,将来您或许能获得医家的帮助,可也有很大的风险。一定要上下打点清楚,武定侯与世子妃那头一定要好生说清楚了,不能有一天让这个秘密落到了别人的手上,那将成为一个要紧的把柄。”
萧长晴见老人不反对,立即面露喜色,青云先生之后说的话他便也一耳朵进,一耳朵出了。
青云先生与他并肩走在虞府的庭院中,萧长晴喜形于色,可见了有些寂寥的庭院,不禁跟着平息了内心的雀跃,不解地问道:“为何今日虞侯府上如此冷清?”
老人瞧着偌大的庭院空空荡荡的,想着那位又不知醉死在哪里的虞明学,面色无常道:“兴许是近日事儿多吧,虞兄与文殊阁的辅臣们要为太学门试烦忧,今日又是城门方才开放,大公子许是去营中巡查整顿军纪了。”
萧长晴频频点头,提起虞明学,他觉得有些好奇道:“说起来这侯府也有些奇了,祖上到了虞侯爷这辈都是书香门第,怎么这一辈偏生了两位公子都是铁血雷霆的悍将?”
青云先生目色渐浓道:“大齐与北魏相争多年,战火硝烟无数。当初大齐兵弱,不敌北魏的良驹铁骑,纵然全力抗争,依旧节节败退。虞家兄弟便是生于那样的世道。刚给他们将史书的时候就说的是与北魏的雪岭之耻,他们便都不愿读书嚷嚷着投笔从戎了。”
青云先生顿了顿,继续解释道:“后来的事殿下应该也听过一些,珩儿同他们二人一同拜到了舞阳侯门下学艺。珩儿的天赋更好些,在军中熬了十年就成了将。他二人则一直跟随武定侯镇守东海,这两年也有了些调动。”
萧长晴了然,那时候大厦将倾,山河将颓,国难当前,少年意气。换做是他,也必然无法安坐在草堂书屋里,挺身而出奔赴沙场,最终在那里迎来归宿。
“大齐男儿当如是。”萧长晴对从军之人多有敬重,提起来语气也变得多了几分肯定。
青云先生则说道:“过去山河飘摇,自当驰骋沙场,不畏生死。五年前大败北魏,便是我大齐花费数十年时间磨砺兵马的成效。可如今大局已定,更应将落下的文明补足。”
萧长晴不解道:“先生所谓为何?”
青云先生解释道:“听闻东海之外的岛屿中有许多先进的思想,像西夏,更是又多样化的出众文学。大齐幅员辽阔,更应兼具包容性,各族之间文化各异,如何团结力量治理好各方势力,是皇庭此后需要考虑的重中之重。皇庭是为了帝王的统治,可帝王的统治应是为了造福百姓。那些为战争牺牲的将士们不是为了让战争一直继续下去,而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子孙后代看到无灾无祸,繁荣昌盛的大齐。”
老人醍醐灌顶的一通话被少年听得真切,他第一次陷入了沉思,重新审视起了皇庭那群繁文缛节满身的文人。萧长晴从前看过很多史书,他对那些杀伐四方,勇猛无畏的将领折服,无数次地幻想着银枪铁甲,威风八面的模样,与那些抛头颅、洒热血的好汉们相较,他总觉得那群心思阴沉的皇庭大臣安享一方太平,给人留下的印象也变得逐渐狡猾渺小。可如今想来,他们每日所作的那些事难道就没有意义嘛。他们也是挑灯夜读,苦熬了多年的书生。那个少年时不是惊才绝艳,名动一方的才子,为了大齐的昌盛繁荣熬到油尽灯枯,心力憔悴。
两人走了不久就遇到了女使来传信,虞侯回了府。他们跟随引领,前往与虞侯商讨接下来太学门试的细则。萧长晴听得似乎也比往日太学课上多认真了些。
【乌衣巷学士府】
平南王府马车的轿牌有些老旧却依旧奢华。马车的门打开了,深紫色锦衣华服的女子缓缓下车,步步莲花,优雅地走上前。她的眼神看上去毫无波澜,却又藏着隐隐的悲伤。
“参见世子妃。”苏嬷嬷领着院子里的人上前行礼道,“世子妃殿下来得真是不凑巧,老爷出门办事去了。”
端庄优雅的世子妃无喜无忧,形同行尸走肉。她眼神清冷,驻足原地回道:“无妨,那就等等。怎么没见你们家江姑娘,本妃听闻她也病着,现下怎么样了?”
苏嬷嬷立即回道:“承蒙世子妃殿下记挂,姑娘这会儿还起不来身,不过大夫说了无性命之虞。”
苏昭愿的眼神空洞,木然地点头。从她踏入平南王府的那一瞬间开始,就像变成了一具空壳。她变得无比矛盾,不明白自己的归属。是花莲人,还是齐人,两者无法共生,终究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苏嬷嬷没让苏昭愿在外面干站着,与谢崇阳两人赶紧将人请进了院子里。这位世子妃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时前来定然是有要事找青云先生,便让人赶紧去了藏书阁收拾了,亲自引着苏昭愿去。
藏书阁内,苏嬷嬷派人煮了一壶新茶,是扬州茗山茶庄的上品。苏昭愿并不太懂茶,花莲氏族居阴汕岛,远在东海之外,那里的族民活得随性洒脱,并没有那么多讲究。后来她成为舞阳侯养女后,学习东齐女子的礼仪,才慢慢接触到了的茶艺,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无法完全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