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是老太太心头肉,吃穿用度比嫡亲孙子孙女还好,一贯最有脸面。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年岁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
而且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亦多喜与宝钗去顽。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悒郁不忿。
是日黛玉行走在花园,听得几个小丫鬟议论
“你们说咱们府里这些小姐谁最好?”
“我觉得林姑娘不错,说话柔柔弱弱,在咱们下人面前也不拿乔,惯好相处。”
“说你傻还不乐意,林姑娘最看不起人,只不过觉得咱们和她不是一类人,并不把你当根蒜,给点好脸看罢了。她只朝天上看,眼里除了老太太和宝玉哪还有别人。”
“那你说谁好。”
“要我看还是薛家的宝姑娘和善,和咱们说话的时候眼里都是笑影,平时缺什么短什么,她都看得见,我最喜欢和她顽。”
“照你这样一说,好像确实这样,咱们平时总找宝姑娘玩笑,却不敢沾林姑娘的身。”
“说什么呢”,香菱抱着刚签的对牌过府库领取呈文京榜纸札,听见这群丫鬟背后议论黛玉,为她抱不平。
带头的丫鬟抱臂好整以暇看她,并不当回事:“呦,我当是谁呢,薛家买来的破货跑我们府里耀武扬威,当大家都是吃素的?”
这群小丫头均系家生,背后父母兄弟一干人各掌贾府命脉,整家子盘踞吃穿住行几宗大开销,拿自己当二小姐,除了主子谁都瞧不起。
香菱这几个月天天和探春同进同出,过手的银子上千,说话比之前硬气许多:“在这里编排主子像什么样子,不如咱们去老太太面前好好理论理论二位姑娘哪个好,你们算什么东西!”
那丫头早习惯香菱羸弱,被她骂得一怔:“你!”
丫鬟身边有眼色的去拉她,让她少说两句。眼下府里王夫人是第一,李纨探春并列第二,兼之李纨还有幼儿要养,随王夫人府中料理大小事务多数只有探春。现在香菱和侍书一样,是探春身边一等一的体面人,身份不可同日而语。群人不敢辩驳,悻悻哄哄散去。
黛玉心头泛酸,抬手抹泪:“她们都是这样看我的么。”
紫娟急得跺脚:“姑娘快别这么想,她们又算什么,刚刚您也听香菱说话,想来我们府里惦记您的人更多,三姑娘天天问您这缺不缺那短不短,连月例银子都月月悄悄匀半两给姑娘买药,快不能瞎想。”
“三姐姐……”,黛玉抬头望向头顶的新雪,拢住斗篷,慢慢点点头:“对,不能给三姐姐添麻烦,我们还是悄悄回去只当没听到吧。”
晚上云板敲了四下,寂如无人的荣国府瞬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宁府蓉大奶奶秦氏殁了。”
彼时全家皆知,除了老太太年纪大和宝钗黛玉这等外姓人外,其余贾姓男女俱窝蜂拥至宁府。
探春到时,刚匆匆忙忙升起灵堂,婆子小厮你来我往乱成一团,险些发生踩踏。又听见堂内男女哭声连绵不绝,纳罕平时往来府众只拿她当普通奶奶,死了个个哭得跟老子娘逝世一般。她对秦氏感官淡淡,平日亦相处不多,喊她哭时,就过去低头哭上一轮。
倒是宝玉哭得委屈,趴在停灵之室,哭了小半个时辰,差点儿把气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