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乎赵姨娘能诞下一子一女,在贾政的几名姬妾中脱颖而出,这样的紧俏肌容,赛过十个王氏,看不出为人妻房,倒比少女也可。
窄肩掐腰,瓜子面庞,状若市井泼妇,仍有眉梢三分风情,若是端得蜜意,哪有人能从这一汪温柔水中脱身。
李纨先是惊于她的容貌,接着就被这般泼妇做派震得太阳穴发麻。历来小姐夫人,哪个不是细声细语绵里藏针,这样直接拿着棒槌抡来的,大家伙只当笑话看。
赵姨娘翻天又与她何干?
可李纨不想探春因为这些事故愁苦,思量着她年纪小,拉不下脸来整治,更不要说来人是她的亲娘。刚要出言,俄尔又想到才出东厢二门,王夫人的耳报神在看,她做人新妇怎好妄动。
脑里过了这些,李纨的目光来回在二人面上逡巡,嗫嚅着唇,片刻没憋出来一字。
探春第一次见原身的亲娘,她本对赵姨娘不感冒,不像曾经的三姑娘急于撇清和赵氏的关系,也不曾因为生养之恩陡生出几分孺慕,前几日只当她是不存在,来去相安无事最好。
她也晓得赵姨娘不是个安于室内的主儿,这一日早晚都要亲历,心理准备做足,并无慌张。
但探春真真切切看着这张与自己相似的面容时,忽然想到看电视剧时探春远嫁,赵氏的几行清泪,出于对封建社会似赵氏这般的妇人的怜悯,定神走上前,拔下自己手腕上的镯子,轻声道:“姨娘稍安,晚些时候我去和您说话。”
不是怕了赵氏,而是觉着她若是就此找回正道,一切皆可计议。这是满书唯一一个真正为探春哭过的人——
赵姨娘来前早想好了又该受一遭探春的冷嘲热讽,这孩子打生下来就被抱离亲娘,后来每次见她说话都夹枪带棒的,打心眼里瞧不起她给人做小老婆。
她明里暗里哭过好几回,现在更多是满心怨愤。王氏拿她闺女并不当回事,偏生这个没良心的小贱/种天天巴巴的太太这样太太那样,只当亲娘死过。她翻来覆去的咽不下这口气加上这几日探春没来看她,却见天的往新嫂子那跑,气血翻涌,跑这里截人去路。这一屋子人都心疼脸皮子,见天的装成人样,她可不怕现眼!
捻着酸气,赵姨娘握着镯子,出门前打好的泼辣腹稿怎么都说不出口。她看着探春眼中难得一见的诚恳,余光瞥见满院好整以暇看笑话的人,脑子搅成一团浆糊,双目呆滞。
探春轻叹一声又道:“姨娘若有事找我,告诉我奶妈妈一声就行,您是家生的和她同宗,她还能害您不成,我去嫂子那坐会儿,回头就去瞧您和环哥儿。”
赵姨娘听她提到贾环,挤出哭腔扭着身子回去了。
李纨是大房嫡出,天然瞧不上小老婆,可探春是她亲闺女,有些话憋着难受说出来扎人,闹得这一遭坐没持续片刻,两个人就礼貌拜别。
探春离开贾珠这里,穿过抄手游廊,来到背靠山石的小院,里面坐着几名吊儿郎当的粗使洒扫,见她来了,堪有一个打帘报信:“三姑娘来了。”
赵姨娘的处所布置比之王氏李纨,或是几个住在老太太处的孙辈皆要简陋许多,都是时下民窑所出,古董更不要提。
探春提裙坐到炕沿,尽头是锦被捆着的小脸通红的贾环。
探春倾手覆到弟弟额头,隔着肉皮感到一阵热,环顾四周,门牖紧闭,乌烟瘴气,忙解开棉被,指挥丫鬟开窗换些空气。
赵姨娘本想拿乔,哪知道这死丫头进门就要祸害弟弟,尖叫一声,扑过去揭探春的爪子:“你弟弟病了这两日你不说来看看,来了就要害人,我怎么生了你这个东西!”
探春皱眉,甩开老子娘的手只问:“找大夫瞧过了吗?”
赵姨娘被突然的力道吓住,没去想她一个六岁的娃娃怎会有如此魄力,傻道:“有大夫来看过说是热伤风了,几副药下去就能好,但这好几日了都没个章程,连带着身边的彩云小鹊并着几个小丫鬟都染上这毛病下去躺着,呜呜呜,死丫头,我们都撞死了罢,好让你给大房做闺女,不碍着你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