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姆妈》

    来上海,先见到的不是朋友,而是母亲。

    “阿拉姆妈”,是我加盟伊拉苦难亲情家族后叫起来的。我起初顺应南方习惯称她为阿姨。🕧🌄

    母亲已有六十多了。她要走的那年整好七十岁。她身量不高,头发花白,一个比较典型的“中年”沪上老太。我见过她年轻时的相片。那个时代的上海年轻女人,使我联想起了张爱玲女士,那种姿态那种笑意可能是当时最流🂦👃🆇行的。不相🆪同的,阿拉姆妈的漂亮是淳朴的、善良的,张爱玲的美丽是奢华的、傲视的。不相同的两种女📦🝆人,命运也自然不相同。

    按母亲的🄘说法,那时她的身材比现在还高些。人老了就抽缩了、瓦脱了,矮了足有两寸。她的语🌋♊调无奈而含有回望的憧憬。我🉾🌽想象,她当年一定为自己的模样和身材暗自高兴过。

    经人指点踏响一阶一阶的木楼梯,磕磕碰碰来到朋友家,已⛥🜜🃂是夜里👪🋫🜑十点半多钟了。

    神交已久的朋友易恩来却不在家,听母亲讲,他和一个叫周春青的人到复旦大学的一位教授家里去了。她的普通话还算马马糊糊,虽听懂了我的来意,然满脸的汗水已言明我的窘态。秋夜无论如何是凉爽🕣🋝🚏的,哪怕我的心再燥热。

    严格地说是母亲收留☕⚵了我,而不是朋友来仔。虽有瞬间的犹豫。母亲说,听她儿子讲过我。就住这吧,没关系的。然后是让我吃饭。在母亲的老伴目光无神地注视下,我又吃出了一身⚆🏌热汗。后来,我入乡随俗称他为阿爹。

    朋友来仔子夜方归。只听楼📏🙳板“砰砰”一阵轰响,一个戴着一副眼镜高身材男子摸索着进屋,身后一个瘦矮的男人在一旁袖手旁观。我站起身喊易恩来。

    “你谁呀?”他声音大而亮📏🙳的不得了,震得屋棚直落灰。

    “我是庄孝文哪。东北,辽宁的。”

    “咦,你来得好快。北方🋳风格,干脆。”他哈哈笑着双手无目标地伸了过来,样子很开心。我一愣神赶紧握住。“你的信我收到了。动身前挂一个电话呀,⚰🕂好接你。”

    我一💟📅😛时无语。身后那个男人端过一把椅子,让易恩🔨🃉来坐下。他则坐在床边,与母亲、阿爹“阿拉阿拉”🗱🟞说着沪语。

    来仔接过我递到手里的香🋳烟,凑近火光点燃。👰🌞我起初的判断没有错,易恩来是个盲人。他抽烟的样子很倾心,吸幅大的不🉗🇝🙢得了,用贪婪两个字形容不为过。

    “🌤你来了,就住我这。创办公司,我给你找朋友。春青,我给你们引见一下。这是我北方的朋友庄孝👇文,他是周春青,我的好朋友。你🝭🎙👠们北方叫‘铁哥们’。”

    周春青热情地上前与我握手寒暄。低声切切说了一大堆如🄖♇🆑果知道我来,他好让他的出租车去车站接我,省得我背这么老多东西吃苦头的话语,使他的德性毕露有余。

    与易恩来结识有两座桥梁,诗和《周易》。

    七年前,他和我👨在哈尔滨一家诗刊上同期发表作品。他在上首,我接他的诗屁股,就这样引🕧🌄起了南北两个不相识男子的注意,书信往来神交不🖠📾断。从讨论诗歌,引伸到《周易》。说起来,我学《周易》还是他启蒙。开篇就训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诗没多大出息,彼此近两年越发少写了。而《周易》的讨论越发📒深远,他研究比我超前好多,都到了应用的份上,占卜吉凶,预测未来。在电话里我对他说:“恩来兄,到此为止吧。天机不可得更不能泄露,弄不好要瞎人的。”他却在电话的那边大笑不止🗗🛭🟧:“不就是暗无天日吗?我不在乎。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无意中却捅了人家的腰眼子。与易恩🂡🐗来同床共寝,我似乎也看不见东西了。

    出了家门,早晨懒睡☕⚵迟起的习惯不见了。我被一阵莫名其妙的声响搅扰坐起,可周围又静得出奇。楼下没有声音,易恩来睡得正酣,只得又躺下身子。别打乱主人的日常作息时间。昨晚黑谷隆🎍🏴🞗咚刚到,也没大理清周围的环境。只知道这是石库门房子,母🛯☔亲阿爹休息在中楼,我伴随来仔睡顶楼。

    躺在大木床上,我精神了一会儿,又有些瞌睡。刚才吵醒我的声响再次出现。远处悠长深远的气笛声,伴随着木楼梯节奏强弱不同的咚响,以及不知什么互相急速撞击的“哗哧哗哧”之语,把静寂的空间拥挤得热闹起来。令我既陌生又新鲜。笛声十足的气韵脉力,让人为之一振。我猜想它应来自黄浦江上的轮船码头。我坐过海轮船,它的气笛声幽远宽阔源于大海。木楼梯昨晚已领教过。只是猜不透尚在或远或近的哗哧哗哧的搅动声响。“哗哗”的如水,“哧哧”又是什么?上海大气精细得有时令人费解,又无可奈何。躺在那里既然不能起床,只好反复品味沪上公元1995年秋晨独有的声息。过了很长时间,中楼有了响动。阿拉姆🞃👟🊈妈轻声咳嗽推开了门窗,楼板随着推动明显地颤抖,仿佛整座石库门随时都有倾垣的可能。我怪怨我的太敏感,小地方人少见多怪。来仔还在沉睡,可我得起床。翻看枕头底下的老怀表,已九点半多钟了。起床穿衣,轻声地拉开房门,易恩来冲我嘟囔了一句:“孝文,还早着呢,再睡一会儿。”我没应声走下了顶楼。仍然是木楼梯,虽短只有十六个梯阶,却为“c”形💓👜折叠式的。我走下第一个弯台,刚好要往下折去却见母亲从楼梯口处一个房间里走出来,随手带上房门又用钥匙锁紧,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她的右手里还有一块抹布。易恩来家还住有另外什么人吗?这个始终关闭的房门,对于我是个谜。

    来仔昨夜对我讲,家里只有老父老母和他一个单身汉。他因眼病一直没有娶亲。三口人🃐🖿😕住这么大这么多房子,在上海蛮不错了。虽有夸耀之嫌,我也听得出来言外之意,你尽管放心住下吧。